每每想要睡去,她都會記起母皇柔軟的輕撫。
那時她微笑着提醒自己,明日上朝把劍帶上。
她說,她很久沒看阿嬌舞劍了。
無論如何,雪,依舊在下。
雪粒很快覆蓋了地上的血腳印。
連帶着某種撕扯的心事,也很快被掩埋。
雪越來越厚,化了又凍,凍了又化,很快變得堅實、堅硬、堅不可摧。
以至于到後來,沒有人再記得那個不甚起眼的血腳印——多它一個不多,少它一個不少。
除了李嬌。
那天的雪,似乎因為那具被剖開的身體,凍進了骨頭裡。
在往後的許多年,都沒有再能化開。
她就這樣,帶着一具冰冷的骨頭,在雪上又走了好多年。
許元真給茶盞添上燒滾的茶湯,溫度自盞邊傳導到指尖,李嬌微微回神。
“都會過去的。”她輕歎一聲,低沉着嗓音道。
不知是說給李嬌,還是說給自己。
就這樣,在一個略微潮濕、星子稀疏的夏夜。
二人懷揣着各自隐晦的心事,将濃茶喝了一盞又一盞。
翌日一早,李嬌就和許元真去渡口送許母。
許母人很高大,看着就氣血充足,雷厲風行,很有當家人的氣派。
一雙鳳眼炯而有神,笑意盈盈,含威不怒,寶相莊嚴。
隻見她向前一步,鄭重行禮道:“此番還要多謝娘子。”
已經太久沒有接觸長輩了,李嬌略顯不安:“伯母莫要言謝,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是我之過。”
許母聞言輕輕搖頭,握住李嬌微涼的手,柔聲道:“好孩子,天底下的人本就愛把過錯推到那些受了難的人身上,何必再徒添憂愁?此事錯不在你,莫要自擾。”
李嬌點點頭,沒說話。許元真一把攏過她肩膀,看着母親,也笑着點點頭。
起風了。
許母紅着眼将二人圈到自己懷中:“此去萬水千山,你們都要珍重。”
風吹糊了眼,又吹幹了淚,将淚珠帶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分離,又重逢。
淚水相逢在雲端。
在一個沒有淚的地方。
一直到船帆消失在天際,李嬌還站在原地,傻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許元真很少看見李嬌犯傻的樣子,目不轉睛盯着她。
或許是她的目光過于炙熱,李嬌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
半晌,她輕聲道:“你阿母,是很好很好的人。”
原來,别人家的母親,是這樣的。
長風吹起衣袖,許元真回頭,眸光熠熠:“我早就說過,我阿母,是這世間最好的娘子。”
“隻是……”李嬌還是有些擔心,斟酌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何不再多休養幾日,這般匆匆離去,可是那季氏……”
許元真聞言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你放心,我家遠在西蜀,他季氏的手還沒那麼長。隻是我阿母失蹤這麼久,家中的姥姥和姨母們都急壞了,這才着急回去。”
“姥姥,姨母?”聽着倒和大月的家族一般,李嬌睜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許元真,等着下文。
“啊,這個啊……”許元真解釋道:“我姥爺膝下無子,故而我阿母自幼就跟随我姥爺在外行商。我阿父是江湖人士,也不甚在意這些,就入贅了我家,我随母姓許。”
李嬌有些羨慕:“真好。”
“隻可惜……外面的天地并不像我家中那般好……”許元真望着滔滔江水,短歎一聲。
江面風平浪靜,可江下卻暗流湧動。暗石,濁沙,逆流……每一樣都要人性命。
李嬌和她并肩而立,江風呼嘯,她們不讓分毫。
隻聽她振聲道:“會好的。”
一定會的。
二人也在渡口分别,李嬌直接回國子監,算起來,已經兩天沒合眼了。
剛推開門,李嬌腳下一頓——
怎麼有人?
還是蒙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