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地上歇夠了時間,廊橋來往的人也多起來。菲伊撐着地闆要站起來,盧娜已經不聲不響伸出一隻手。
菲伊愣了愣。
盧娜的心思比想象中更細膩。雖然她還在不着調地哼着一首歌,眼神飄忽在廊橋下的一片蔥郁中,但她總能第一時間注意到身邊的人将要做什麼。
“你下午有事要做嗎?”
斜挎包的肩帶沉甸甸壓在身上,宣告着自己的存在。裡面是一本不亞于《外科學》厚度的《論魔杖》,菲伊原計劃今天下午多看一點。但小女巫把她的手攥得很緊,微微偏頭看她,眼睛裡閃着期待。
記憶一瞬間閃回。上一世小表妹過年想在路邊玩套圈的時候,也是這種神情。懂事,但又實在想讓人陪着,小姑娘會有點緊張地一直等人回複。
菲伊拍了拍身上的灰,廊橋吹過的風提醒她,今天是秋季前難得煦暖的好日子。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我……我當然沒事。”
盧娜眼睛彎彎,笑起來。
“我想去黑湖,黑湖裡有巨烏賊,它們會在午後曬太陽。斯萊特林的公共休息室能看見黑湖底,真的?”
“當然。巨烏賊很喜歡把觸手貼在玻璃上。”
不知道巨烏賊智商多少,反正它似乎很喜歡吓一吓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的學生們,總是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
菲伊第一次看到,還是周三早上。那時候她又一次被寝室門把手咬了一口,正面對玻璃牆擠着傷口,差點被巨大的觸手吓得坐在地上。還好所謂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大部分斯萊特林老生都已對此免疫。這種陰晴不定的怪物自覺無趣,不會長時間停留。
有一說一,除了暗一點,斯萊特林公共休息室就是一個巨大的水族館。
她們慢悠悠穿過廊橋,又走過草坪,走下歪歪扭扭的石階。有一群無憂無慮的小巫師坐在草地上猜拳,輪流吃比比多味豆,笑得前仰後合。盧娜饒有興緻地看着。
“比比多味豆為什麼沒有戈迪根茶味道?太遺憾了。”
菲伊滿腦子都是終有一天要把蜂蜜公爵買空,含糊地附和了一聲。
她們最終選定坐在黑湖岸邊,一棵巨大的楝樹下。巨烏賊還沒有出現,菲伊在包裡摸索。餘光裡看見盧娜在柔軟的草坪躺下,淺金色的頭發鋪成扇形。
《論魔杖》一定在圖書館放了很久,皮革的封面摸上去有種古怪的黏膩感——菲伊手上的鼻涕蟲黏液早就擦幹淨了,是這本書自己的問題。菲伊打賭,這肯定不是牛皮羊皮或者其他常見動物的皮。這本書又厚,每次菲伊都要用雙手艱難地把它捧出來。
問題是,這次她伸手進包裡,被另一個東西的尖尖角戳了一下。
那是一本藍灰色硬皮筆記本。
怪事。
那本子幹幹淨淨,不算太厚,一看就被人精心保管。難道是卡羅放在她包裡的另一個惡作劇道具嗎?或者是什麼危險的魔法物品,比如藏有靈魂的日記本,或者看一眼就讓人隻能一輩子用十四行詩說話的詩集……
等等,她又是從哪裡知道的這些?圖書館的某本書嗎?
腦子好像生鏽的齒輪,她幾乎能聽見咔哒咔哒努力轉動的聲音。但午後的陽光實在溫暖,菲伊像全身泡在熱水裡一樣,不願過多思考。
最多最多,也是在本子打開的瞬間,它變成蜘蛛蜈蚣,或者什麼類似的東西。
但古怪的是,她翻開第一頁,看到了熟悉的方塊文字。
“1992年,五月二十七日……水通道蛋白……自動體外除顫儀……”
“端粒……”
冰層之下有什麼東西在咕嘟嘟地湧動。
菲伊盯着那些又陌生又熟悉的東西,覺得如果是自己寫字的話,可能也會喜歡在最後一筆舒展開來。
“……”
“1992年,七月二十二日……見到了斯内普……”
“哈利二年級,密室劇情……蛇怪,直視眼睛緻死……怕公雞叫聲……”
冰層開始出現裂隙。
菲伊隐隐約約想起,這些東西可能确實是她寫的。她還記得到國王十字車站前的那天早上,因為噩夢醒來得格外早。昏暗的燈光下她咬着嘴唇寫東西,因此字迹格外潦草。
“……”
“1992年,九月五日,周四。發現每次想和金妮提起日記本,都會被打斷。巧合?再試試……”
菲伊清醒了。
她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卻從指尖涼到心底。九月五日,周四,就是昨天。昨天她還在本子上用中文寫日記,今天卻忘了她會書寫這些文字——甚至想不起來這是她的筆記本。
就好像有塊幕布在腦海裡拉開,幕布這邊是她進入巫師世界的多彩生活,所有細節都曆曆在目;幕布之後,是一切關于劇情的記憶。它們靜靜陳列在那裡,逐漸落灰,逐漸和背景的陰影融為一體,逐漸被遺忘。
她把那篇筆記從頭看到尾,幕布就又被拉開了。就像近視的人突然戴上眼鏡,一切都清晰明亮。那如果,她沒有寫下這些呢?
她會不會就此逐漸遺忘,按部就班、一門心思以為自己就是街頭流浪的一個泥巴種小女孩呢?
突然有一股力道,把菲伊豎起來的筆記本硬生生扒下去。她擡頭,看見盧娜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面前,擰起眉毛,另一隻手在菲伊頭頂揮啊揮。菲伊記得這個動作,盧娜在第一節草藥課也這麼做過,說是在驅趕騷擾虻。
“你一打開筆記本,所有騷擾虻都飛過來了。在看什麼?”
菲伊猶豫片刻,慢吞吞回答道:“我忘了一些很重要的東西。從進入霍格沃茨開始,每天都會忘記一些東西。”
小女巫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别不相信。騷擾虻就是會搞壞人的腦子,讓你忘掉很多東西。想不起來的話,伸手趕一趕它們就好了。”
菲伊幹巴巴笑了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真是的,她怎麼會相信一個十一歲小姑娘能給她解釋原理呢?哪怕這個小姑娘是盧娜,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瘋姑娘。
“算了,沒事,怎麼可能是騷擾虻。”
盧娜撲通坐回地上。
“你瞧,你又把話題聊死了。”
小女巫的語氣聽起來相當沒心沒肺,讓菲伊不好判斷她究竟有沒有生氣。以防萬一,菲伊決定還是哄一哄小孩。
“那所以被騷擾虻吃掉記憶應該怎麼辦呢?盧娜可以告訴我嗎?”
哪知道小女巫晃晃腦袋,耳畔顔色鮮豔的飛艇李耳墜像兩盞小紅燈籠。
“不怎麼辦呀,你沒必要假裝相信。”
盧娜搖頭晃腦,仿佛在進行詩朗誦,簡直可愛得要死。
“話題聊死了就換個話題。比如……”
盧娜伸手指指。海格的小屋在一片柔和的自然風光中格格不入,外形粗犷,跟釘在白牆上的釘子沒什麼兩樣。高高低低的樹樁插在小屋前的地裡,圍出一塊南瓜地,後院還有個小小的雞棚。
這些東西都和海格的胡子一樣,沒有任何秩序可言。連南瓜秧子都張牙舞爪、長勢驚人地伸出籬笆,蔓延到小路上。
而混亂本人,魯伯·海格,霍格沃茨鑰匙管理員,正提着一個小小的東西,從雞棚旁走出來。
“比如說,你看他。他手裡是隻死掉的雞嗎?”
海格甩着那團毛茸茸的東西。和他的體格相比,死掉的大公雞顯得脆弱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