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方南山放下鞋子,匆匆去開門。
門才拉開一道縫,鄭主任就迫不及待地推門而入。她先探頭四周環繞一圈,像一隻覓食的老鼠确定孫婆婆這隻大貓不在,才敢放肆地施展拳腳。
“你可終于回來了,我跑了好幾次,家裡都沒人。”鄭主任穿過院子,走到門廊下,收起傘。
方南山眉頭微皺,他關上門緊跟其後,止步在門廊。
“鄭主任,還是那件事吧?勞煩您跑這一趟,還是請您回吧。”
“你這孩子,我還什麼話都沒說呢,這就要送客?這就是聶校長教你的待客之道?”鄭主任沉下臉,清了清嗓子,“我今天來是告訴你,前邊三單元102也簽了啊,算來算去還剩幾家沒簽你心裡清楚。”
方南山點點頭,面色不改,“我不簽。”
鄭主任上前一步,語氣變得委婉柔和,“小方,你現在高二了吧?”
“是。”
“是不是馬上就要出去念大學?”
“是。”
“那留着這座空房子有什麼用呢?更何況,念大學,要錢的啊!”
“我能解決,不煩您操心。”方南山答得堅決。
鄭主任急了,“小方,阿姨是真的想幫你!聶校長和孫老師她們兩位老人不同意拆遷,情有可原,畢竟住了一輩子,舍不得是常理。可是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又即将出門念大學,為什麼不實際一點呢?你說你簽下協議,領走拆遷款,有什麼不好?有錢好辦事,以後用錢的地方多着呢,阿姨這是關心你……”
“謝謝鄭主任,我不想簽。”
“好,你不簽!”鄭主任變臉似的冷笑一聲,似乎早已料定方南山會如此回話,她話鋒一轉,尖利道,“哼,你不簽,孫老師就不會簽,你當真以為孫老師念舊舍不得老房子嗎?人家孫老師是因為想照顧你才舍不得搬走!小方,人家老太太兒子女兒搶着要養,卻因為你,本來頤養天年的日子變成孤獨終老,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方南山沒說話。
到底是沒經過世的孩子,一套組合拳左右夾擊,一個巴掌一把糖也就說通了,眼見方南山垂頭糾結的模樣,鄭主任心下竊喜,“能說的我也說了,我辦公室在哪兒你知道,有空過來簽了吧!”
“話已至此,我先走了,你好好想想。”
說完,鄭主任撐開傘得意地朝門口走去。
門合上的那一刻,少年堅定的聲音響起,“我不簽。”
鄭主任像一隻被撓的貓,憤怒地聳起腰背,“我倒要看看你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雨水嘩啦嘩啦打在傘面上,鄭主任氣急敗壞,“有沒有人說過,你犟的像頭驢,簡直跟你那跑走的媽一模一樣!”
方南山背靠鐵門,像是說給自己聽,“我有我的理由。”
風未停,雨未止,樹葉沙沙,凋零了一地。
往年秋天,院前桂樹也并不怎麼落葉。
白色球鞋在小蘇打的擦拭下很快又光潔如初,方南山關掉水龍頭,甩幹積水,用紙巾包住球鞋,走到前院晾曬。
“白桃”在屋内沙發上喵嗚了幾聲。
方南山走進屋,坐到沙發上,輕撫白桃柔軟的身體,抱歉地說“白桃,你瘦了。”
“喵嗚。”
方南山從茶幾抽屜裡取出一袋貓糧給它倒上,又給它添了些魚肉丁,白桃“啊嗚啊嗚”地吃起了魚肉丁,方南山半蹲在一旁靜靜地看着它。
“我這樣每隔幾天才回來看你一次行嗎?”
“你也一大把歲數了,真的可以照顧自己嗎?”
“要不要,給你找一戶新人家?可以天天照顧的那種?”
“喵嗚。”白桃喊了一聲,厭惡地轉過頭。
“算了,吃飯時讨論這種嚴肅話題不利于消化。”方南山笑道,又往盆裡加了一點兒魚肉丁,“萬一你沒有我命好呢!”
白桃不屑地伸出舌頭舔舔嘴巴。
方南山站起身,又回到廚房取出小蘇打開始擦洗外婆的咖啡杯。外婆喜歡喝咖啡,那是她早年去英國念書時留下的習慣,她喝不慣紅茶,隻喜歡咖啡的香氣。每個清晨,那些湧動的芳香都會自上而下從廚房鑽到樓上方南山的房間喚醒他。
那是美好的味道,是他想要記住的每一天的開始。
他輕輕地将咖啡杯放回櫥櫃,随後照例将整個房子都抹了一遍然後回到外婆房間給她也換了一床厚棉被。
最後他拖幹淨了地闆,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可樂,坐在樓梯上一口氣喝光。
白桃不知何時爬到了他身邊,方南山抱起它,懷裡是可觸的溫熱。
那個晚上,他和以前一樣,遲遲不能入睡。
失眠是近幾個月經常發生的事,有時候會連續好幾天整夜整夜的翻來覆去,無法入睡。或許是因為外婆突然離世,或許是因為學業壓力,但仿佛閉上眼,這些又不是真正原因所在。
窗外的雨停了,沒有月亮,窗簾未合,夜色漆黑。
方南山忽然想起洗衣機裡孫婆婆買的新被套還沒有晾曬,便起身下樓。剛出房間,寒意就猝不及防地襲來,原來窗戶沒有關。方南山折回房間抓起外套披上身,手順勢插進口袋,卻不經意地碰到了什麼,涼涼地,滑滑的,薄薄一片。
燈亮起,方南山低頭,塑料薄膜下平鋪着一片金黃色銀杏樹葉。
塑料薄膜應該是從賀卡包裝袋裡取出的,大小竟然和銀杏樹葉剛好匹配。
方南山摩挲着樹葉,心中湧起一陣溫熱。
方南山倒在外婆的床上睡着了,天亮的時候,陽光剛好照到了床頭櫃,櫃子上立着一張照片,年幼的他偎依在外婆懷裡,他們坐在一條公園長椅上,背後是夏日蔥郁的樹木。
照片上是外婆的字迹:1999 年雲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