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多啤梨是草莓!” 小島實在忍無可忍。
“對對對!我想起來了!是草莓!”眼鏡大叔拍手大喊。
“怎麼會是草莓?”胖爺爺百思不得其解。
“英文str-aw-be-rry”小島打開十六倍慢速播放鍵。
“士-多-貝-裡?”胖爺爺皺着眉跟着念。
“喏,”小島聳聳肩示意這麼來的。
“剛才電視上說的什麼士多啤梨蘋果橙,不是梨和蘋果啊!”胖爺爺喃喃自語。
“呵呵,士多啤梨蘋果橙,”小島切換到雲州話念出後又轉回普通話,“爺爺您也一大把年紀了,這種罵人粗話還是少說,不幹淨。”
護士姐姐笑出聲,她上下瞧了瞧小島,試圖從她的校服長褲中辨認出所屬學校,可是明顯沒成功,于是她問,“小姑娘,你不上學嗎?”
“我,我上。”小島結巴地回答。
“擔心人家,逃課出來的吧?”眼睛大叔一臉壞笑。
小島心虛地抓抓腦袋,後背往門闆一倒,兩塊蝴蝶骨被滑闆杠得生疼,“哎,真倒黴,忘請假了。”
胖爺爺再也不關心蘋果或梨了,他樂呵呵地掉頭開始八卦,“對面那個剛剛推進去的是你男朋友?”
小島趕緊搖頭,可不知為何,心裡竟然挺美。
“你笑什麼?”胖爺爺指向小島奇道。
“我沒有!我哪有!”小島正色道。
“你臉紅了。”護士姐姐小聲說。
“我一路從學校跑來,臉當然會紅。”
“年輕就是好,跑幾步臉還會紅。”胖爺爺轉向眼鏡大叔。
“跑步臉能紅嗎?那是因為心跳!”眼鏡大叔直接打斷胖爺爺的傷懷感慨,一句話點破緣由。
“我心髒也跳啊,撲通撲通的,姚護士,謝主任不是說我手術做得很成功嗎?怎麼我的臉就跟蔥白一個色呢?”
“哎呦喂,你再撲通也不能把臉給撲通紅了!”
“為什麼?”
“您那顆心,又大又肥,還少一竅。”眼鏡大叔不屑地說道,“姚護士,你說是吧?”
“我說你們倆别貧嘴了,病房都快給你們吵成相聲舞台了。”
“姐姐,我同學的心髒有問題嗎?”小島顫聲問道。
“小姑娘,你傻啊,進了這一樓層,哪個心髒沒點兒問題?”胖爺爺又插嘴。
“爺爺,我看您的心真少一竅。”小島撇撇嘴。
“哈哈,你看,我沒說錯吧!”眼鏡大叔樂得直拍手。
姚護士邊收拾量血壓器邊說,“他的心髒有沒有問題我不清楚,不過我們這層醫生護士都認得他。”
“為什麼?”
“他外婆在世時住在對面那間病房,他常來陪床。”姚護士又拿起記錄本記錄血壓,“長得好看,又懂禮貌,聽說成績還好,年紀輕輕的照顧起他外婆比我們這些做護士的還要細緻,你說,這麼優秀的男孩子誰記不住呢?”
“說的是,我一大老爺們剛瞧了一眼都沒忘掉,更何況你們這種處于求偶期的雌性。”胖爺爺很入戲。
“咳,”姚護士清了清嗓子。
“他外婆,走了啊?”眼鏡大叔啞聲問。
“幾個月前的事,”姚護士收起手中記錄本抱在懷中望向門外,言語中難掩心疼之情,“這孩子真可憐,怎麼也躺進來了?先天遺傳?”
“肯定呀,不然年紀輕輕的怎麼會到我們這樓層?”眼鏡大叔說。
“剛才那個男的是他爸爸嗎?好像在新聞裡見過。”胖爺爺問。
“那是江中的譚校長。”姚護士解釋後又沉思了片刻,“我們護士站沒人見過他的父母,那時候大家都挺好奇,但也不好意思去打聽,畢竟他外婆待我們很友好。對了,他外婆是江中原來的老校長,姓聶。”
“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胖爺爺恍然道,“十幾年前她可是咱們這兒數一數二的人物啊,别說咱們地方新聞常宣傳她,就連新聞聯播她都上過呢!她是位好校長啊,聽說,為了幫助貧苦孩子讓他們繼續念書,她是散盡家财傾囊相助……”
“說得好像你認識她一樣,”眼鏡大叔嘴角扯出一絲嘲諷。
“我不認識,”胖爺爺搖搖頭,又堅定地說,“但是我們老家村裡頭有個孩子是她的幫扶對象,那孩子絕頂聰明,隻是家裡苦沒錢讀書,後來在這個聶校長的幫助下,念了高中還考上一所好大學,現在人家可是大老闆,賺可多錢啦,你們說要是沒有這位聶校長的幫助,這孩子能幹什麼?這種恩情,是一輩子的,等于扭轉了命運乾坤。”
“嘿呦,扭轉命運乾坤?你當她是神?有那麼偉大嗎?我倒是聽說她後來被學生家長四處上訪四處告,最後還引咎辭職了,當時鬧得還很大呢!”
“你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小島忍不住插嘴道,“前後相差也太大了吧?一位校長對學生傾囊相助,幫助學生改寫命運,最後卻被學生家長告上法院?家長告她什麼?阻礙他家孩子上山放牛還是上街撿破爛?”
“你還真說對了,聽說那個家長告聶校長蠱惑人心,說她越權幹涉學生生活,影響學生家庭關系。”眼鏡大叔一本正經地解釋。
“蠱,蠱惑人心?這也能告?”小島不敢相信,他告的是巫婆還是非法傳銷組織?
“當然,因為這位聶校長,隻身一人強行去學生家裡搶人,把人學生關到自己家住,還不讓人父女聯系,你們說,是不是很過分?”眼鏡大叔壓低聲音,好像在爆料一個天大的醜聞。
“當時的确鬧得沸沸揚揚,不過我隻知道她被告了,但原因,我倒沒印象,”胖爺爺苦惱地思索了一陣後忽然一拍大腿,“不是我記不清,是我壓根兒就不知道。我想起來了,也是奇怪,那個時候原本新聞報紙鋪天蓋地都在說這件事,忽然一下音信全無,再也搜索不到一條消息,那家人好像從此消停再也沒鬧過。小鄭,你是怎麼知道的?”
大家的目光齊刷刷轉向眼鏡大叔,眼鏡大叔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左撓撓右抓抓,像在找說辭,“我,我……”
這時一直沉默的姚護士忽然打斷他搶先說道,“我照顧過聶校長一段時間,她為人溫和,格外體貼我們,我不相信她是那種人。”
“她溫和?”眼鏡大叔不可置信地看向姚護士,“那老婆子兇得很,單是遲到,不管什麼原因,都得罰跑操場十圈!”
小島忽然想笑,原來這也能“遺傳”,譚校長這衣缽接得可是一分折扣也沒打。
“咳,不瞞你們說,我家兒子正是在她手上畢業的。高中三年,簡直比渣滓洞還要苦,啧啧,好好一孩子,初中畢業時還活蹦亂跳,進了江中後,活生生被馴成一頭騾子,整天整夜就是做題做題做題。”
“不做題,那做什麼?”小島傻傻地問。
“看,這也是個被馴化過的傻孩子。”眼鏡大叔指向小島啞然失笑,“我不是說不做題,而是做題應該有個度,這些孩子們都被馴化成做題機器了,我家兒子除了做題,什麼也不會,連用電飯煲焖飯他都不知道放水!”
“他有選擇權的。”小島小聲說。
“什麼?”眼鏡大叔沒聽清。
“我說,您兒子,他有選擇不被馴化的權利。”小島提高了聲音。
“你這個孩子還是太天真,你知不知道,當你身邊所有人都在做同一件事時,你不去做,需要多少勇氣?需要承受多大壓力?你以為你能扛得住嗎?”眼鏡大叔輕蔑地笑道。
那隻能怪自己不夠勇敢,小島差點脫口而出,但她很快抑制住這個念頭,因為她瞧明白了,眼鏡大叔是在為懦弱為退縮找理由。
人們向來如此,放過自己是最輕易的和解。
小島身體後傾,靠在滑闆上,低下頭不再争辯。
數落完小島,眼鏡大叔繼續聲讨聶校長,“還有一次,他們班一個孩子過生日,帶了蛋糕去學校吃,結果被她發現了,全班罰寫忏悔書,整整一個月沒有課間休息,你們說,是不是個瘋婆子?忏悔什麼?就算高考在即,吃塊蛋糕會怎樣?什麼變态校長!”
胖爺爺歎了口氣,“其實說白了,我們也隻是旁觀者,看看熱鬧而已。這位聶校長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我們都沒有發言權。我隻是覺得,評判一個人究竟如何,不能單純隻通過報紙上或新聞裡的所見所聞,還得看看她做過哪些事,聽聽她身邊人怎麼說。人啊,立場不一樣,看問題的角度不一樣,得出的結論自然不一樣。”
“說的也是,誰知道呢,”眼鏡大叔重新撿起了報紙,剛剛還激動的心逐漸趨于平靜,果然是在說别人的事,不痛不癢,說完便忘。
“管她是什麼人呢,就算好人也會做錯事嘛,我們隻是不知道她做了什麼錯事。”報紙後邊眼鏡大叔還是給出了他的評判。
“萬一她沒犯錯,隻是被潑了髒水呢?”小島急道。
“小姑娘别激動啦,她犯沒犯錯,跟我們又有什麼關系,”眼睛大叔從報紙後探出腦袋,“我們看看熱鬧罷了,你看,有人從病房裡出來了,快去看你男朋友吧。”
“他還不是我男朋友!”小島一跺腳,趕緊朝玻璃窗扒拉望去,果然,譚校長和馮院長已離開病房走向電梯。
“喲,你這背後還藏了一塊闆兒?”眼鏡大叔扶了扶鼻托,“這畫的是啥?花花綠綠的——你,你就走啦——有空常來玩!”
透過玻璃窗戶,小島看見方南山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睡得沉靜。
他身子單薄,陷在白色床單中,好似被裹進一葉扁舟,在茫茫大海中起起伏伏,無依無靠,不知所向。
朝北病房裡,胖爺爺和眼鏡大叔又起了争執。
是啊,聶校長是什麼樣的人,和我的确是沒有關系。可是,她是你的外婆,是你最親最親的人,我想多了解她一點,這樣,就能更靠近你一點。
姚護士輕輕推開方南山病房門,示意小島進去,“要不,你進去看看他?主任說,等他醒了,要轉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