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飛馳,被不止于三人用江城話問候過老母後,小島終于看到江城市第一市立醫院九個紅色大字,又經詢問三位保安兩位護士,小島七拐八繞終于摸到了急診室門口。
最後那位眼珠差點兒掉在她懷中滑闆上的護士姐姐還寬慰了她兩句:“剛才送來的那個高中生就在裡邊,别擔心。你這個闆上畫的是哥斯拉吧?”
念在她好心的份上,小島禮貌地向她科普:“這是黑豹。他什麼時候能出來?”
“好了就能出來。這塊滑闆不便宜吧?”
小島低頭看向懷中滑闆那隻從黃色三角形中探頭而出面相兇煞的黑豹,詳細地同她解釋,“這塊闆複刻的是1987NATAS的 SANTA MONICA AIRLINES,國外貨,不便宜。急診出來後他會被送去哪裡?”
護士小姐愣在原地,她忽地伸手好好感受了一把七層加拿大楓木的輕薄光滑細膩,“我可不知道。不瞞你說,我男朋友也玩滑闆,所以我懂一點,這塊闆一看就高級……哎,你,你怎麼走了?”
小島坐在等候區不鏽鋼長凳上,幾乎耗盡了全身力氣。
此刻正值午餐時間,每個人都行色匆匆,醫生護士趕去餐廳劃口午飯,家屬或外賣員急往病房送飯,還有就診完畢的病人,他們急急離去的背影好似在逃離瘟疫現場。走廊通道人來人往,猶如織布機上銀線穿梭如織,小島看得一陣暈眩,這個世界太快了,或許隻有倒在病床上,時間才會慢下來。
她懷抱滑闆,沉沉地向椅背倒去。
拐角處兀然傳來一陣急促嘈雜的聲音,腳步聲交談聲說話聲交織一片,小島下意識回頭,一道身着黑色西裝的熟悉身影倏然印入眼前,他神情嚴肅急走在最前,旁邊是一個看上去幹部模樣的中年西裝男,緊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群白大褂和藍護士,每個人都神色緊張。
不好,是譚校長。
小島趕緊四周環顧一圈,往哪兒躲,往哪兒躲?
那聲音越來越清晰,小島一個機靈滑向等候區方形石柱旁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後,男人體型肥胖,小島貓腰下蹲,隻要譚校長不往後排走,她便能安全地躲于他的視覺盲區中。
又是一陣窸窣的腳步,小島透過長椅下空檔瞧見那些白大褂和藍護士紛紛散去,隻剩下四隻腳僵直地站立于她正前方兩排座椅處。
“幸好你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是聶老家孩子,要不然,差點誤診。” 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語氣萬分慶幸。
譚校長沒說話。
“聶老不告訴你,是不希望那個孩子被特殊對待。”中年男人似乎在解釋。
“當年你性格孤僻,身體也不好,聶老把你塞進足球隊,又領你回家同吃同住,你才逐漸開朗,變得強壯,我們都看在眼裡。”
譚校長始終保持沉默。
“知道你念聶老的恩,想補償她,想對這孩子好,”中年男人歎了口氣,“隻能說,陰差陽錯。”
“所以你别自責,聶老不會怪你。”
“什麼時候得的病?”譚校長聲音有些嘶啞。
“這毛病娘胎裡帶出來的,”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子,“放在現在也是個大手術,更何況十幾年前。當初,聶老獨自帶着他幾乎跑遍了北京上海的醫院,”
中年男人深深吸一口氣,語氣憐憫,卻也充滿敬意,“女兒剛走,外甥又得了這麼個病……”
“也隻有聶老,才能熬過來。”
譚校長的聲音定定響起,“她這輩子,對别人都好,唯獨虧待了自己。”
中年男人沒接話,兩人陷入沉默。
等待,漫長而煎熬的等待,
“滴”急救室的燈亮了。
小島偷偷起身向門開的地方望去,譚校長和中年男人齊齊匆匆上前接迎,出來的白大褂遠遠朝中年男人喊了句馮院長,然後朝他們微笑點頭示意病人已安全無礙。
小島抒了一口氣,後脊骨終于不再寒涼,她有點餓了。
三人小聲談論了片刻,白大褂轉身回急救室。
許是身體一放松,滑闆砰到前邊座位發出輕微的撞擊聲,中年大叔好奇地往後探了一腦袋。
萬幸,他隻看了一眼。
大概等在急診室前的人都心煩意亂,不願管閑事吧。
“等轉到病房後,你得跟他好好談談。”馮院長對譚校長說。
“十七歲了,要學會對自己負責。”
“不能亂來。”
“我去給他安排病房,你一會兒到五樓來找我。”
哎呀,大叔你怎麼站起來了?怎麼走了?
要是我是一隻刺猬就好了,烏龜也行,老鼠也不錯。
小島一激靈,她松開滑闆,整個人平鋪趴在滑闆上,妥妥地躲在了長椅下方。小島的臉緊緊貼在手臂上,羊絨毛衣貼上去軟乎乎的,好舒服,小島忽然慶幸,幸好沒穿紮眼的校服。
糟糕,假也沒請,還惹了宋思瑤,回去肯定又要被楊勁霸找。
心情像過山車起起伏伏。
譚校長,你被石化了嗎?怎麼半天這兩隻腳動也不動?
大叔你去哪裡了,快回來給我躲躲,我,我全身都麻了!
“你好,這裡不能抽煙!”
這位保安大叔,您可是神兵天降。
“不好意思。”譚校長連忙道歉,向樓梯間吸煙處走去。
随着“砰”地一聲門響,小島拖着兩條半麻的腿一屁股癱坐至地。
那管事兒的保安大叔聞聲特意前來看一眼,“喲,你怎麼還在這兒?找到同學沒呀?吃飯了嗎?”
這位大爺,您不是在大門口看門嗎?
小島透過大爺褲管兒往安全門瞄了瞄,阿彌陀佛,幸好沒被發現。
“咳,咳,大叔,請問除了這個樓梯,還有哪兒能上五樓?”
小島摸着樓道兒爬到五樓剛準備拐進走廊,一眼瞧見譚校長正把急急燥燥的許清晨往電梯趕。
許清晨凄慘的嚎叫聲越來越小,“我就看他一眼!”
“一眼都不行嗎?”
“回去上課!”譚校長喝道。
“我的好兄弟,你可千萬等着我——”
“滴滴滴”電梯門合上了。
譚校長急轉進走廊盡頭朝南的病房,小島眼疾手快地拐進對面敞開門的朝北病房,麻利地将滑闆藏在身後,用腳勾住門迅速關上。
熱熱鬧鬧的病房忽然變得安靜,一号床和二号床的病人,以及站在兩床正中的年輕護士齊刷刷瞪向小島。
“你找誰?”年輕護士問。
“不是找我的。”一号床的眼鏡大叔答。
“也不是找我的。”二号床的胖爺爺也搖頭。
“噓”小島豎起手指,指向對門,悄聲道,“我們校長。”
三人同時恍然,繼續吵架。
“你怎麼就是不信?我跟你說,啤梨是梨,士多啤梨不是梨。”眼鏡大叔喊。
“不是梨,幹嘛叫梨?”胖爺爺更大聲地喊。
“蝸牛是牛嗎?斑馬是馬嗎?Hello Kitty是貓嗎?”
“什麼踢?”
“算了,這個例子不好,它好歹算半隻貓。”
“你别瞎扯!我們就說梨,你說,士多啤梨是什麼梨?”
“都跟你說了士多啤梨不是梨!”
“怎麼就不是…… ”
“别喊别喊,血壓都上來了!”年輕護士喝道,她正在給胖爺爺量血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