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懷抱雙腿坐在台階上遙遙望向西邊天空時,突然發現這地方她竟然來過——那是初來江城第一天,她迷迷糊糊地不正睡倒在對面沃爾瑪超市裡那排锃亮待售的自行車上嘛?
碗池裡搖來晃去那個人,哎呀,難怪初見許清晨時覺得眼熟!
江城,果然不大。
台階下方是一片空曠的市民廣場,廣場右側已淪陷為大媽跳廣場舞的風水寶地,那兒熱熱鬧鬧,時不時傳來最炫民族風嘹亮又高吭的歌聲;廣場中央是一圈音樂噴泉池,隻不過音樂沒響,而噴泉也稀稀拉拉,不過小島不在乎,因為透過中央噴泉剛好能看見西天邊那隻肥溜溜的橘色夕陽,它不偏不倚,正落在兩棟高樓之間,怎麼瞧都像一張被擠扁的大圓臉,怪可愛的。
小島就這樣遠遠望着大餅臉,時不時地往左邊瞅一瞅,“怎麼還沒來?”
廣場左側街頭塗鴉牆下聚集着一大幫五顔六色的年輕人,他們搬來兩門大音箱,接上電,放上街頭電子舞曲,轟鳴聲立刻穿透整個廣場,把盡情搖擺的廣場舞大媽吓了一大跳。這兒,就是江城玩滑闆的年輕人聚集地,比起雲州,規模實在小的可憐,場地小,滑道少,會玩的年輕人也少,難怪說是一場比賽竟連橫幅都沒扯一張。
年輕的面孔熙熙攘攘熱情高漲,碗池裡偶爾有人腳踩滑闆來回搖擺,歡呼聲随着他在U形軌道上下而起伏,也有人沿着台階順勢而下潇灑地做出跳躍旋轉,姿勢帥氣惹來掌聲一片,但更多的是初學者,他們反複地練習上闆下闆轉彎走螃蟹步,重複地摔倒又爬起,即便無人歡呼,他們照樣練得熱火朝天。
此時此刻,小島已經等了許清晨半個小時,在這半小時之内,小島多少瞧出了些端倪,許清晨那點花拳繡腿,配再好的闆子,他也赢不了碗池裡那隻pump上pump下的綠毛龜!
瞧給他騷的,不就是幾個Ollie嗎,還有那一頭小綠毛,多看兩眼,都想給他刨了。
小島越看越奇怪,碗池裡來來回回怎麼隻有他一隻龜?難道其他人不想進去蕩一蕩嗎?飛起來的感覺多爽啊!
小島又往左邊廣場入口瞧了瞧,還是沒見到許清晨的人影。
台階下方人潮變得躁動,好像有人喊,“到底什麼時候開始?”
隐約有人答,“再等一等。”
綠毛龜在碗池裡搖擺夠了,便踩着滑闆一路炫技至音箱旁一張方桌處,那兒是簽到台,一群衣着花花綠綠的爆炸頭小髒辮湊在一塊兒商量,結果是,再等等。
小島掉過頭又去瞧那兩幢大樓之間的大餅臉,天氣到底是變冷了,夜來的也急,剛才還是橙色的天一下子變黑了,路燈亮了,廣場中央音樂噴泉背景牆忽然變幻出七色光彩,就在那道波光湧動的背影牆後,隐隐約約出現了一個健朗帥氣的少年身影,是許清晨。
有人眼尖,朝許清晨的方向一指,大喊一聲,“他來了!”
人群開始變得騷動,尤其是女生,她們湊上前激動地擠做一團,像是等來了什麼超級英雄。
小島定睛瞧去,哎喲,這英雄的腿——咋瘸了?
幾個穿着小短裙的女生飛奔上前,想扶許清晨一把,卻被許清晨伸直手臂拒之于三米以外,小島瞧着他的姿勢有些想笑,這是把自個兒當鋼鐵俠了,前方是有銅牆還是鐵壁等着你一掌轟開個大洞呢?
“都瘸了還來幹嘛?”綠毛龜踩着滑闆從人群中鑽出,他歪着頭雙手抱胸繞着許清晨來回轉圈。
“來比賽。”許清晨認真答道。
“比賽?”綠毛龜停住轉圈,他斜眼盯向許清晨一瘸一拐的腿,活生生笑彎了腰,“比賽?哈哈哈,你是來搞笑的吧?”
“剛才下車時才扭傷的,是意外。”許清晨的臉氣得發綠,卡在比賽關頭扭傷了腳,換做是誰都會覺得憋氣倒黴。
“哎喲,這位小朋友,你别撒謊了,比不過就比不過,認個輸有什麼難的,你年紀還小,來日方長,”綠毛龜繞着許清晨做了一個大副度轉彎,後輪一翹又轉至許清晨身側,“這樣自殘,不值得。”
“我沒說謊!”許清晨憋着一股氣挺直了身闆,“剛才的出租車司機可以給我作證!”
“人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還給你作證,誰他媽信啊?”綠毛龜一聲冷笑。
許清晨的脾氣哪受得住此等冤枉,更何況如今被圍在層層人群中,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盯着他,一股熱血湧上頭,他上前一把揪住綠毛龜polo衫衣領,“我管你信不信,今天我扭傷了腳,算我倒黴,不過叫我認輸,不可能。”
“你赢的了嗎?”綠毛龜猖狂地大笑,被一個高中生這樣硬怼,就算是個成年人,也受不了這口氣。此刻他仍站在滑闆上,隻見他伸手往許清晨肩頭用力一推,借助反彈力往後急退,又一個尾刹穩穩停在了許清晨兩米之外。
許清晨拖着受傷的腳倒退兩步,他渾身肌肉繃緊,冷眼盯住綠毛龜,怎麼瞧都像一隻被惹怒的小狼狗,奶兇奶兇的,怪不得旁邊小姐姐看得一個個啃拳頭擦口水。
綠毛鬼擡眼瞧了瞧他,又低頭仔細理了理衣領,這才吭聲,“哼,我又不是沒看過你玩滑闆,就你那點兒伎倆,跟誰學的啊?在哪個俱樂部?師傅是誰?學了多久?有本事你告訴我!不是我吹,整個江城,論玩滑闆,還沒人能超過我!”
“那你心虛什麼?”許清晨又上前逼近一步,他個子高,綠毛龜踩在滑闆上才到他的鼻尖,隻聽他一字一句重重砸向綠毛龜那張被問懵的臉,“為什麼要趕我走?這兒不是你家,是市民廣場!”
“我,我上次跟你說過了,”綠毛龜明顯有些底氣不足,“這塊場地,被,被我們俱樂部包下了。”
“包下了?整個市民廣場都被你包下了嗎?”許清晨怒道,“既然我這點兒伎倆你看不上眼,那為什麼要和我比?輸了還要我從此消失?”
小島總算是看懂了,什麼比賽啊,是許清晨在和這隻綠毛龜打賭。
綠毛龜心虛地朝簽到台處探了探腦袋,正想說話,卻被許清晨搶先喝道,“不敢說了吧?那我來說!第一,這座U形池江城僅此一處,屬于公共設施,而你卻聲稱被你們俱樂部包下了,請問是哪個部門同意包給你們的?你們有任何的文件證明嗎?第二,你說隻有加入你們俱樂部才能進入U形池練習,而加入你們俱樂部隻有付費這唯一一條途徑,難道這不是明擺着變相收費嗎?第三,你瞧我滑的不錯,以為我是其他俱樂部派來的媒子,來同你們搶生意,所以千方百計地想趕我走,我說的對不對?”
圍觀群衆果然開始交頭接耳,大家紛紛指責綠毛龜所在的俱樂部,同時也好奇這個瘸腿的俊朗少年究竟是在哪兒學的滑闆,俱樂部又是哪家,綠毛龜困在人群中間被指指點點,他又羞又氣滿臉漲得通紅。
這時一個短發穿唇環的女生扒開層層人群走到綠毛龜面前湊近他的耳旁輕聲道,“老闆說算了,别鬧大。”
綠毛龜一腳将滑闆翹進懷裡,轉身拍拍許清晨胸脯,“小屁孩,算了,不賭了,以後你想來就來。”他向前才走兩步,又極不甘心地停住,“不過我勸你還是回家寫作業吧,别以為引得幾聲尖叫就牛逼哄哄的,在我面前炫技,你還嫩了點!”
“慢着,”許清晨大聲喝道。
“又幹什麼?”綠毛龜不耐煩地回頭。
“我們約個時間重新比,要是我輸了,我走,但要是我赢了,這塊場地,不論是誰都能來滑,你們俱樂部不能趕任何人走,你敢嗎?”
此話一出,人群中紛紛有人喊好,很明顯,綠毛龜所在的這家俱樂部之前驅趕過不少滑闆愛好者,此時此刻,這些人都恨不得将受過的氣反噬到綠毛龜身上。
“和他比!”“快答應啊!”“再約個時間!”
眼見人群中呼喊聲越來越大,綠毛龜擡眼瞅向簽到台,小島位置高,便尋着目光望去,隻見簽到台旁不知何時多出一名中年男子,臉色鐵青。
綠毛龜本想離開息事甯人,可着實氣不過,他一個腳跟收闆,将滑闆穩穩抱入懷中,轉身就罵,“比什麼比?你少在這兒裝逼,連塊闆兒都不帶,還好意思說是意外,我看你就是存心來砸場的!”
許清晨頓時愣在原地,對啊,我的滑闆,餘小島呢,這該死的家夥,不是說不見不散嗎?
“誰說他沒帶闆兒?”
人群後方台階處一道清麗透亮的女聲懶洋洋地響起,衆人紛紛回頭,隻見台階上方一個抱膝而坐的小女孩正緩緩站起,懷中滑闆被她熟練的一個單手翻轉穩穩立于身側,橘色燈光将女生面容映照地格外熱烈明快,她朝許清晨眨眨眼,嘴角邊泛起的笑意宛如粼粼波光跳躍,許清晨傻傻笑了。
此時此刻,他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哈哈,綠毛龜,睜大狗眼吧!
圍觀群衆尚未反應過來,隻見台階上的少女一個漂亮的甩闆上闆,沿着台階背對人群一路反向滑行,她立于滑闆上方,仿佛滑闆與她合為一體,偶爾蕩一蕩,偶爾轉一轉,偶爾空中翻一翻,還沒滑多遠,人群中已有人默默地抱闆感歎,“闆兒,什麼時候你也能如此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