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放肆!一見面就開撩?”
事後小島同萬眷說起,萬眷拍掌驚呼,“方南山給了嗎?”
方南山當然沒給,他愣愣看向小島,發現小島的腮幫子比河豚還要鼓。
超短裙女生咯咯笑出聲,“小哥哥,還沒出道就有經紀人了嗎?”
小島對空氣連翻好幾個白眼,直到一陣滾熱鼻息突然燒向她的耳根,“小姐姐,往上提一提,腰間再挽兩道,這麼簡單的伎倆也不會嗎?”
聲音甜美溫柔,如她垂順至腰的黑色長發,明明渾身散發着清甜梨香,小島聞來,卻血腥味極濃。
此時雅安師生已集合完畢,高主任朝他們揮手示意,“方南山,你們倆過來!”
超短裙女生了然一笑,音調拉長,“哦,方南山,”
“你好,我是趙慕辰。”女生得意地亮出右手。
餘光中,方南山也伸出手。
小島一股怒氣直往腦門噴,卻見方南山指向高主任,淡淡朝小島道,“我們過去吧。”
小島勾起嘴角,飛快地朝趙慕辰瞄了一眼,趙慕辰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她很快自如地收回手,輕蔑地笑了笑,“有趣。”
不得不說,以外語見長的雅安外國語學校女生顔值比起江中不知高上多少倍,一個個身姿窈窕而婀娜,美麗又大方,歡快又熱情,她們交頭接耳時發出燕雀般動聽的笑聲,舉手投足之間又散發出無盡少女魅力,小島仿如豬八戒亂入瑤池,酒不醉人人自醉。
再瞧瞧自家那排正襟危坐,露出八顆牙标準笑容的小尼姑,一排排整齊锃亮的大額頭高馬尾,端端正正,筆挺得勝過荒原上的小白楊。
小島頓時酒醒一半。
“哇塞,江中男生質量都這麼高嗎?”
“這顔值簡直吊打我們整個雅安!”
“天哪,中考填志願時哪個天殺的說理科男生都是四眼田雞滿臉噴痘?再給我一次機會吧!”
“小哥哥,考不考慮轉雅安?”
小島癟下去的腮幫不知不覺又變得鼓鼓囊囊,腳下這條莺莺燕燕的桃花大道正陡然改道直達冰天雪地,婉轉動聽的燕雀歌聲此刻比烏鴉哇哇還要難聽。
一陣寒風掠過,方南山關切地問,“你臉色不大好,冷嗎?”
“燥得慌。”小島冷哼一聲。
“方南山,你到前面來帶隊,餘小島,你去後面。”高主任喊。
小島往隊伍後方望去,呀,雅安男生來得也不少,好家夥,壓軸的都是外國友人啊!
“最後那個混血兒男生,長得真好看!”小島故意說。
“是嗎?我看看。”方南山居然來湊熱鬧。
“男的你也看?”小島揶揄。
“你叫我看的。”方南山答得坦然。
“真乖。”小島悶聲翻了個白眼,餘光裡,那個人居然在偷樂兒。
按照接待路線,他們将從校門沿外圍景觀道繞過教學區再穿過塑膠操場最後抵達綜合樓報告廳。方南山走在前,沿路用中文介紹江中校史,校園文化以及圖書館綜合樓等重要标志性建築。少年聲音溫潤,原本生硬幹澀的解說詞經由他的聲線傳出竟然悅耳動聽,身後衆人如沐春風,新奇地打量這所老牌名校,興奮地互相交談。趙慕辰是領隊,她歡快如同一隻脫兔蹦蹦跳跳環繞在方南山身邊,三番五次插嘴調戲,絲毫不介意才被拒絕,少年隻是淡淡回應,一如既往地步履堅定。
隊伍後方則是另一番景緻,小島熱情洋溢地用英文向外國籍師生宣揚江中文化,言語诙諧幽默惹得國際友人哈哈大笑,笑聲飄蕩在校園上方讓小島有種找到了第二職業的錯覺——以後若是沒飯吃也可以扛起小旗做導遊。
方南山偶爾穿過人群尋找小島,四目相接時,兩人相視而笑。
等一行人走到綜合樓下,解說完成時,雅安師生鼓掌道謝,走在最後的外國男教師甚至拍手喊起了“Bravo!”
高主任臉上堆起了千層蛋糕般的笑,得意和虛僞使得那張油光發亮的臉更加油光煥發,“哪裡哪裡,跟你們外國語學校還是不能比!”
“過獎過獎!”
“是是,挖到寶了。”
“這孩子以前也就拿過全國英語競賽G省高一年級組第一。”
綜合樓各領導彙報結束後,雅安衆學生将根據所在年級分配到相應班級聽課,于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退場。
雅安鄭校長和譚校長是老同學,兩人走在隊伍最前端,一路相聊甚是暢快。從報告廳出門下樓需經過一條長廊,長廊内側牆壁上懸挂着曆屆江中校長照片,從二十世紀初期輾轉至今,先後三十餘位校長照片一一陳列在牆。
兩位校長并肩行進,同時在一副畫像前停下了腳步。
前方衆人緊跟駐足,小島也停下腳步,她向來對江中校史不感興趣,上次方南山向她介紹時,她正三心二意地透過窗戶追逐一隻跳躍在梧桐樹頂部枝丫上的小麻雀。
鄭校長歎道,“聶老畢生都奉獻給了教育事業,沒想到……”
欲言又止。
明白人皆知後半句說的是什麼,一時間,氣氛陷入了不自然的尴尬。
“話說回來,你今天這一趟也算榮歸故裡。”譚校長笑,“怎麼樣,有沒有讓你想起年輕時候?”
“你們基建翻新的速度太快了,咱們念書那會兒,教學樓是在操場西側吧?那時候也沒有這些洋裡洋氣的綜合樓,天文台,塑膠跑道……”
“經緯樓還在!”譚校長強調。
“隻剩一座經緯樓了吧?這裡的變化,翻天覆地!”鄭校長搖手歎道,“不瞞你說,我剛從大巴車下來時,是一點兒沒認出來。”
譚校長輕笑一聲。
“我記得咱們念書那會兒,聶老還是校長,”鄭校長忽然壓低聲音,話鋒一轉,“聽說,留了個小的?”
“對,就在那兒。”譚校長絲毫不避諱,他伸手一指,衆人齊刷刷看向小島。
雅安鄭校長托住鼻梁上眼鏡,探頭定睛望去,笑了,“怪不得看她有點兒眼熟,原來是聶老家的姑娘!”
旁邊有些年紀稍長,同聶□□事過的老教師也不住疊疊點頭,“哎喲,長得還真像!”
譚校長哭笑不得,“不是她,是旁邊的男生。”
鄭校長眯着眼仔細瞧向方南山,又看看餘小島,嚴肅地闆下臉,“老譚你跟我開玩笑!”
譚校長苦笑。
“這,這,這小姑娘——不是嗎?”鄭校長死活不肯相信。
譚校長拍拍鄭校長肩膀,将他掉轉身,“這種事我逗你幹嘛!”
鄭校長跟随譚校長往前行,一路頻頻轉頭,惹得身後衆人交頭接耳紛紛看向餘小島和方南山。
“鄭校長不說我們還真沒發現,是挺像的……”
“我以為他們是兄妹。”
小島此時站在隊伍最後,完全沒聽清楚前面嗡嗡議論是為何事,隻道他們在評論一位女校長。
随着前方隊伍移動,走在最後的小島終于也來到了畫像前,小島視線粗粗掃過照片底部文字介紹,眉心不由抽緊,原來那是江中百年來唯一女校長聶嘉瑩——方南山外婆。
拍這副照片的攝影師很有本事,鏡框裡的人仿佛正凝神與你對視,老太太頭發花白,五官疏淡眉目緊鎖,面色凝重,看上去并不慈祥。
小島如被磁石吸引,癡癡怔住不動。
她們一定是見過的,一定。
為什麼與陌生人初次相見會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小島絞盡腦汁也無法想通,隊伍前方頻頻有人回頭,好奇的目光讓小島格外不舒服,“他們為什麼看我們?”
“他們說我們是兄妹。”方南山說。
你們才是兄妹!這叫夫妻相!小島心中暗罵,待她迎上方南山凝視的目光,又忍不住支支吾吾地問道,“我,我是不是長得像你外婆?”
“你知道聶校長是我外婆?”
“上次在醫院,聽說的。”
“是很像。”方南山笑笑,他轉向窗外,今天的梧桐樹枝上沒有麻雀叽叽喳喳,天空晦暗不明心事重重。
你知道嗎,從我見你第一面就覺得你跟外婆很像,但你最像誰呢?
方念。
小島駐足凝視,老人銀絲白發,面部千秋萬壑,如風霜沉重,與她對視的雙眼卻矍铄蒼勁,似有一股精氣神努力硬撐住下垂的眼皮,她試圖微笑,可是笑意慘淡,敵不過目光沉重。歲月在雕刻這張臉龐時似注入一劑柔和,歲月霜染一絲白發,閱曆便贈送一份天真。這讓聶嘉瑩的臉看上去幾分真幾分幻,還有幾分決絕的對峙。
“在醫院時,我聽他們說,外婆出事了?”小島顫聲問。
方南山點頭,“崔志平爸爸舉報外婆,退休前被革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