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二樓拐角座裡,高斯閉着眼一動不動地趴在格紋桌布上,如同一頭昏睡的豬。
金黃色梧桐樹葉随風簌簌振動,将落日餘晖淩亂地割成細小碎片,透過玻璃窗棂,歪歪扭扭地映照在高斯紅撲撲的豬臉上。
司琦琦好玩之心乍起,她捏起一隻黑色水筆悄悄逼近,筆尖處正刺向高斯右眼角下方一塊小小的光斑,“胖胖,你臉上怎麼長了一隻貓耳朵?”
“什麼?”高斯咕哝一聲。
“我描給你瞧瞧。”司琦琦咯咯地笑。
就在筆尖即将觸碰到高斯臉上細細的絨毛時,高斯趕蒼蠅般晃了晃手,司琦琦往後一躲,發現新大陸一般驚叫出聲,“呀!胖胖,貓耳朵變狗尾巴啦!”
“你快看哪!”司琦琦興奮地拍打高斯的大肉膀子,“剛好長你鼻子上!”
“我看得到嗎?”高斯伏起身盯住司琦琦,眼珠子瞪得像油鍋裡的煎魚。
“所以嘛,還不是得靠我!”司琦琦賤賤地晃了晃手中水筆。
高斯故意将臉貼近,冷哼一聲,“怎麼?手又癢了?這次準備再畫一隻什麼?”
司琦琦被他這麼一說,心虛地擠出個難看的賠笑,畢竟,方南山告訴過她,做人要知恩圖報。
見司琦琦不說話,高斯起了勁兒,他提高聲音喝道,“你看我的臉特像黑闆是吧?”
司琦琦撅起嘴,小聲嘀咕,“我這不是還沒畫嘛。”
高斯得意地翻了一個白眼,心想,小樣兒,還治不了你?
他伸個懶腰,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往樓梯口方向望去,“我的奶茶怎麼還沒煮好?”
“現煮奶茶,當然要等,你猴急什麼!”司琦琦遑多不讓地把白眼抛還給高斯。
“就兩杯,又不是二十杯,”高斯抱怨,“這出餐速度,讓人堪憂!”
“你要是急,回家喝香飄飄去!”司琦琦手往樓梯口一指。
“誰要喝香飄飄?”樓道拐彎處,餘小島從許清晨身後探出腦袋,聲音似是不悅。
“不是我!”高斯特有眼力勁兒地舉手投降 。
司琦琦得意地抽抽嘴角,小樣兒,還治不了你!
許清晨踩着樓梯蹬蹬地爬上樓,餘小島的腳步卻滞留在拐角處,她環視二樓一圈後,不可置信地問向司琦琦,“方南山呢?”
幾乎同時,高斯脫口問道,“崔志平呢?”
“崔志平說他試卷沒寫完。”許清晨抽了張椅子放書包,然後開始上下打量茶室。
“方南山一放學又被趙慕辰拐跑了,我去喊他時,連個影兒都沒見到。”司琦琦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調,她本以為江中玉麒麟是個有定性的,結果沒想到,不到一天,神獸的魂兒就被雅安的狐狸精勾走了,真是太丢臉了!
“狗日的。”高斯和小島同時罵道。
“萬眷也沒來嗎?”司琦琦好奇地問。
“她試卷也沒寫完。”許清晨不以為意地解釋。
“讓他倆和試卷同歸于盡吧!”高斯生氣地罵道。
二樓空空蕩蕩的,除了幾張桌椅,實在沒什麼看頭,許清晨便将視線轉向窗外,茶室門口那條斑馬線人行道,他來來往往過許多次,不過,從沒站在高處見過。誰能想到他當初隻是給餘小島介紹了一個剪發的地點,如今,這地方竟然成了她家的茶室,他暗暗瞧向餘小島,不知為何想到了一句廣告詞——緣,妙不可言,許清晨的嘴角莫名地彎了彎。
“餘小島,你家茶室這就算開張了?”司琦琦半個身子伏在樓梯護欄上,她摸了摸毫無溫度可言的實木樓梯扶手,又瞅了瞅幹淨透亮到寒涼的落地窗,滿臉不可置信,“沒花籃沒獅子沒爆竹煙花也就罷了,清湯寡水的,怎麼連個喜慶的紅字都沒有?”
“我家沒人結婚。”小島冷冷道。
“誰說非得結婚才能貼紅字?什麼開業大吉,生意興隆都可以貼一貼嘛,圖個吉利。”
“圖得來嗎?”小島反問。
司琦琦摸摸下巴,不太自信地說,“得,看人品吧。”
許清晨和高斯啞笑。
“那你們家晚上總要聚餐吧?”司琦琦锲而不舍地追問,重點全在下一句——“我能來蹭飯嗎?”
此刻樓下傳來餘舟呼喊小島下樓幫忙端盤的聲音,許清晨最積極,一個絲滑的掉頭甩尾,呲溜飛身下樓,“叔叔我來幫忙!”
司琦琦看呆了,畢竟在奶奶家吃飯時,許清晨可是祖宗,就算司平喊破嗓子,他老人家該幹嘛幹嘛,連半根腳趾頭也不會動。
“狗腿子!”司琦琦朝許清晨的背影罵了一句,然後飛起一腳踢向高斯,“下去幫忙!”
“幫就幫,踢什麼。”高斯摸摸滾圓的屁股,委屈巴巴地瞪了司琦琦一眼。
司琦琦掄起拳頭,“别光吃飯不幹活!”
等許高二人下樓,小島忽地說了一句,“我們家,不習慣熱鬧。”
司琦琦沒聽明白。
“你們家吃飯時有說有笑的樣子,我們家沒有。”
“沒有說笑,那不是個和尚廟?”司琦琦似在喃喃自語。
小島斟酌片刻,發現和尚廟這個詞還真貼切。
腦海裡蓦然浮現出他們在雲州的住所,一樓的院落,滿院芭蕉,經年生長,蕉葉濃密而厚重,如垂天之傘,在方寸天地之間,為他們擋去了雲州浮躁的熱氣,擋去了明亮刺眼的光線,也擋去了屬于正常人家的吵鬧與歡笑。
小島曾以為她并不貪羨。
很快,高斯端着滿滿一隻托盤回到樓上,至于許清晨,說他要留在樓底下幫餘舟——理貨,司琦琦聽了差點沒笑掉大門牙,有啥貨理?據剛回理發店的小十七報告,那幾爐菠蘿包從早到現在就沒動過,差點硬成面包幹。
高斯将托盤放置桌上,抹了抹嘴,熱情地招呼道,“叔叔說他重新烤了一爐,你們快來趁熱吃!”
“你吃吧。”小島心不在焉地呆望向窗外。
高斯毫不客氣,邊嚼邊問司琦琦,“你的鼓練得怎樣?可别白費我一番心血,那鑰匙我可花了好大功夫才給你要來!”
司琦琦一口菠蘿包原本已到嘴,被高斯一句話問得頓時沒了心情,她習慣性地飛腳踢向高斯,“好好瞪大你的狗眼,等着看老娘掀翻全場!”
高斯抱起膀子,興味地看向她,“那最好,要不然,就等你媽提着八百米大刀去學校索你的命吧!”
司琦琦一聽,整個人都不好了,她薅住頭上的短毛朝椅背使勁砸去,發出了響天徹地的嚎叫。
高斯扯扯嘴角,兩年過去了,還是這副德行。
每次司琦琦背不出課文,記不住單詞,解不了數學題時,她都會做這個标準砸椅動作,也不知那腦瓜能被砸出個什麼來。
高斯歎了口氣,這姑娘,又白吃了兩年飯。
“你哎什麼?”司琦琦怒目向他。
高斯憂心忡忡地拉長語調,“我在操心怎麼給你收屍,是用席子一裹還是直接拖出去喂狗?”
顯然,高斯又迎來一頓暴揍。
不過面對司琦琦槍林彈雨的拳打腳踢,高斯根本無所謂,他像隻沙包般任由司琦琦随意擺弄,甚至還有閑情逸緻趁司琦琦拳頭換腿腳的功夫,順手抓了隻菠蘿包塞進嘴中,嚼完之後他仰起頭,陶醉地閉上了眼——那副表情好像特别享受司琦琦的暴揍。
太變态了。
小島簡直沒眼看,她默默地将視線移回窗外。
司琦琦打累了,賴在椅背上休息,高斯閑來無事,開始老媽子碎嘴瞎操心,“餘小島,我說你家這個茶室能掙錢嗎?我怎麼瞧着有點日落西山要涼涼的感覺,你看這空蕩蕩的座位,我們來半小時了也沒見到一個顧客,不會還沒開——嗚嗚嗚?”
話未說完,被司琦琦抓起一個菠蘿包堵住了嘴。
“你不是人?不是顧客?怎麼着,今天準備吃霸王餐?”
“還有,有你這麼說話的嗎?人家剛開業!你不會說話就閉嘴,沒人當你啞巴!”
高斯很委屈,嘴巴啊嗚啊嗚張動,似在說,“我實話實說。”
司琦琦幹脆張開手掌,五指山般壓向胖子的肉臉,她扭頭朝小島喊,“師父,你别理他,這死胖子的嘴慣會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