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的雨水脾氣古怪,入了冬氣勢卻不小,好似累積了一年終于長足了勁兒,一股腦兒傾瀉下來,砸在身上比夏日暴雨還要生猛幾分。
萬眷學聰明了,她從書包中掏出一把mini版輕便遮陽傘,嘚瑟地示意小島同行。
小島打量一番傘面大小,果斷一口回絕。
萬眷也不相勸,借口着急回家以更果斷的速度義無反顧地将小島抛棄,像一隻電動小馬達般飛速消失在白花花的雨線中。
晚飯沒着落,試卷刷不完,早上發送的短信餘舟至今未回,就算回到家也是空空一人,小島探進雨簾的腳又縮了回來,該往哪兒走?
樓梯口湧來一群說說笑笑的女生,她們叽叽喳喳地讨論着前日籃球賽上雅安校隊的各式帥哥,仿佛在品鑒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滿漢全席。不知為何,當日宋思瑤勸說衆人前去觀賽的那些激動言語陡然在小島腦中閃過,她心下一顫,當下決定——去幹一件有顔色的事!要不然多年後蓦然回首,十七歲記憶那一欄當真隻剩下試卷堆裡白紙黑字?
她往樓梯口反方向走去,在一個人幾乎走光的教室門口停下,準備——安安靜靜地賞一場江城冬日之雨。
可惜,脖子還沒扯出龜殼一分鐘,一聲親切的呼喚忽地将小島驚起,徹底打斷了這場浪漫賞雨之旅。
“小島?”
聲音溫柔而甜美,柔軟地小島都罵不了嘴。
小島脖子一縮,呀,是許清晨媽媽。
“阿姨好!”小島笑着喊道,下意識咧開的嘴角上翹程度程度遠遠超出了想象。
司妍收傘行至她身邊,關切地問,“沒帶傘嗎?”
小島絲毫不擔心地笑笑,“雨一會兒就停啦。”
司妍搖頭,“會持續幾天呢,等你熟悉江城的天氣後就知道了。”
“等我熟悉了,都得去外面上大學啦!再說——”小島拉長聲音故意頓了頓,她飛眼掃向司妍腳尖又轉至屋檐外十字镂空石磚中累積的小窪,忽地雙腿并攏,抱身一跳,“啪”地一聲,濺起一灘小水花。
“淋雨多好玩,還可以踩水花!”小島仰起臉俏皮地朝司妍笑。
水花不遠不近落至司妍靴前,未濺濕一分一毫,司妍微驚,随即笑道,“快上來吧,小心生病。”
小島一個兔子跳蹦回了屋檐,小狗般甩了甩腦袋上的雨水,司妍滿臉笑意地看着她,然後毫無征兆地伸出一隻潔白玉手撫向小島脖頸間的白色羊毛圍巾,有意無意地說“這種織法的圍巾,我們年輕時候特别流行。”
什麼?這,這真能看出編織手法?
小島大囧,姜還是老的辣,唬過了您兒子,卻沒逃過您這雙火眼睛睛,小島臉頰微微發燙,她含含糊糊地應了聲,“噢,是吧……我不知道……”
司妍瞧了她一眼,也沒再說什麼,她将視線轉移至白色羊毛圍巾上,順着編織紋路,繼續為小島撣雨。
隻是,欸,您這是在撣雨嗎……
小島被撫地渾身發毛,忍不住說,“阿姨,還是我來吧!”
隻見她“霍霍”兩巴掌拍向胸前圍巾,不到三秒鐘,圍巾上的雨水被甩得一滴不剩。
司妍哭笑不得,讪讪收手問道,“清晨在教室嗎?”
“在。”剛下樓時小島才碰見許清晨,瞧他一臉的煩躁,怕是楊勁霸沒少折磨他。
“能上樓幫我喊他下來嗎?我崴了腳,爬樓有些吃力。”
“疼嗎?擦藥了嗎?”小島急急低頭望去,無奈司妍穿的是中筒靴,腳踝處包裹得嚴嚴實實,也瞧不出個所以然。
司妍淡笑,“還好,不疼。”
小島忽地朝走廊内側教室望去,眼骨碌一轉,眨眼間像田地裡的泥鳅進洞一樣,“倏”地從走廊裡消失了,司妍循聲找去,似乎聽見她在問人借椅子,司妍苦笑,有時候還真不能偷懶……
“阿姨,您坐這兒等等,許清晨書包裡有噴霧,我去拿!”
小島焦急的身影飛速拐上樓,司妍拎起椅子将它送回了教室。
以前方念也喜歡小題大做,明明她隻是跳遠時摔個跟頭擦破了膝蓋,方念卻要給她綁繃帶,還不許她獨自上樓,非要背她,幸好當時她們教室在二樓,要是像現在一樣有六層樓高,還不得壓垮她那小身闆……
小島連跑帶爬地往樓上奔,邊跑還邊納悶為什麼許清晨磨叽那麼久還不下樓,以他的尿性,回到教室後應該拎起書包掉頭就竄呀,難道那個冰窟子裡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不成?
還真有!
怪就怪小島撞門時用力太猛,“咚”地一聲,吓得許清晨一抖,手中賀卡瞬間掉落在地,同時發出一串熟悉的鋼琴聲。
小島眼睛一亮,可惜賀卡掉落的位置恰巧被自己的座椅擋住,這讓小島悔恨不已,早知道放學時就該勤快些把座椅塞回桌底下……
發現撞門之人是餘小島,許清晨面色一緊,如遭回馬槍被殺得猝不及防,眼見餘小島的大長腿即将抵達崔志平座位,他眼疾手快地長臂一展,大手一掩,飛速将賀卡撈起塞進書包,音樂聲戛然而止。
小島失望地“嗷”地一聲,許清晨這才神清氣爽地清了清嗓子,“咳,你怎麼回來了?”
“那是什麼?給我瞧瞧嘛!”小島抓住崔志平椅子後背氣喘籲籲地喘氣,此刻教室裡隻剩他們倆人,她好想吃這個瓜。
“什麼什麼?”許清晨裝傻。
小島視線越過許清晨,發現書包放在楊宇座椅上,拉鍊并未關緊,包口大敞,她立刻探身攥緊半米之外的椅子,借力前傾,伸直了脖子往裡瞧,遠看上去,身姿輕盈飄逸而舒展,尤其那隻向後擡起的腳,簡直跟踏燕馬飛奔時撒開的蹄子一模一樣。
許清晨急忙垂臂掩住,又往下使勁壓了壓,“看什麼看!本司令的書包豈是你想看就能看的!”
“哼,有什麼好看,不過就是些無知少女被你這副皮囊蠱惑,然後像吃了毒蘑菇一樣吐泡泡找你訴衷情呗!噗!”“噗!”“噗!”
小島收回馬蹄,在許清晨目不轉睛的直視下伸伸腿彎彎腰,然後如同美少女戰士變身一般閃亮亮地化身為一種——一種,呃,同時兼具小噴菇與迷幻菇以及跳舞僵屍攻擊技能的新型合體僵屍菇,她一步一步跌跌歪歪地朝許清晨倒來,一臉迷醉地往四向環射粉紅泡泡。
最後一句“噗”噴向許清晨那張看懵的臉的同時,小島狡黠地壓住許清晨肩膀往書包内側一瞧,誰知許清晨反應更靈敏,他屁股一擡整個身體坐在書包上,得意地翹起二郎腿,看你怎麼辦!
啊!小島惱了一聲,好讨厭,又沒看着!
許清晨得意地哈哈大笑,笑夠了才回轉身睨向那張被氣成青綠色的黃瓜臉,“我問你,你怎麼不中毒?”
“我是無知少女嗎?我才不稀罕你呢。”小島揚起下巴,好像看上許清晨是件很讓人丢臉的事。
許清晨竟沒生氣,他意味深長地盯了小島一眼,換了個舒服姿勢,雙手環抱胸前,忽地身體前傾,挑釁地湊向小島,刹那間,兩個人鼻息可聞,“不稀罕我,那你說說,稀罕誰呢?”
小島倒退一步,皺了皺眉,湊那麼近幹嘛?我又沒聾!
“我稀罕——”小島拉長聲音,話鋒一轉,手指向許清晨屁股,“你書包裡的噴霧!”
“你怎麼知道噴霧在我書包裡?你監視我?”
“我吃飽了撐得!”
小島氣得懶得再跟跟許清晨廢話,小手直接伸至他臉前,“給我!”
許清晨裝腔作勢地左右瞧瞧,“受傷了?”
“沒有。”小島一巴掌按在許清晨的豬腦門上。
“那你要噴霧幹嘛?”許清晨還在磨磨蹭蹭耍賴。
“你到底借不借?”小島急了。
還受傷呢,這口氣能吃人!
許清晨老不情願地擡起屁股,将書包緊抱在懷中,又從書包外側口袋取出噴霧,賊都沒他那麼小心。
小島接過噴霧後,忽地邪魅一笑,“你别以為我不知道那是誰送你的,我呢,不過就是想和你分享一下人生的喜悅時刻,比如什麼金榜題名時,洞房花……”
“享你個鬼!”許清晨摁住餘小島腦袋給她來了個一百八十度乾坤大挪移,“趕緊滾回家。”
沒想到餘小島居然恭恭敬敬地欠身給許清晨作了個揖,“遵命!”
我讓你滾你就滾,什麼時候這麼聽話了?
“等等!”
“你到底哪兒受傷了?”
滾至後門口的棉球棒子扒住把手,不無心傷地哀歎道,“不是我,是你媽在樓下,腳崴了。”
“什麼?”
許清晨霍然站起,沖向門口,一把推開吃完飯剛回教室的幾個男生。長長的樓道上,響徹地回蕩着咚咚咚咚急吼吼的下樓腳步聲,以及許清晨刨根問底的追問,“我媽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