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哪兒了?”
“重不重?”
“看醫生沒?”
“你怎麼知道?!”
……
兩人跑至一樓轉角時,許清晨忽地伸出長臂一把揪住小島衣領将她往回拉,“噓!”
小島惱怒地回頭,卻見許清晨神情緊張,正屏息凝神豎長耳朵。
“看上去有點憔悴呀,是不是最近沒休息好?”
這女的聲音好假!
小島從欄杆扶手處探出腦袋,正準備瞧瞧說話的是何方貨色,不想後衣領卻被許清晨一拽,像栓小狗一樣狠狠勒住脖頸。
“幹嘛!讓我瞧瞧!”小島掙紮着壓低聲音吼道。
“别動!”許清晨喝道。
“不會。”
這是司妍的聲音。
“怎麼瘦了呢?這才多久沒見呀!說真的,你常出來和我們一起玩嘛,馮娆和潘志紅上周還問起你呢……”
“有機會吧。”
“我知道你不喜歡熱鬧,也不愛結交新朋友,但總一個人窩在家,人會悶壞的嘛!要不抽個時間,咱們找個農莊,兩家人一起出來散散心?到年底了,老宋整天寫報告,他那個書房啊,烏煙瘴氣的我都不敢進,老許肯定更忙。”
“是很忙。”
“所以啊,更得抽個時間出來透氣,哪怕一起吃頓飯也好,讓他們抛開學習和工作,好好放松放松。”
許清晨嘴角冷冷抽了一下,哼,也不知放松的是誰。
“怕老許沒時間。”
“老許是辛苦,不過再辛苦再忙也别把孩子們的演出忘了,這可是咱們年年慣例……”
聽到這裡小島頓時豁然開朗,她歪過頭掩嘴朝許清晨壞笑,“你慘喽,潑皮猴子搬來救兵咯!”
“哐啷”一聲,許清晨毫不猶豫地給小島後腦勺來了一巴掌。
在楊勁霸辦公室時他已經好好盤算過一番,倘若今年司妍再逼他就範,他不會再蠢笨地選擇正面剛,開場前讓高斯給他買瓶冰水,再來倆冰激淩,一罐冰可樂,竄稀效果立馬見效,到時候,嘿嘿,總不能把他從茅坑裡拖出來吧。
“今年清晨不準備上台演奏。”司妍語氣柔和而平緩。
小島感到衣領陡然一松,她立刻像一匹脫缰野馬探出狗頭。
“哦?怎麼突然這樣想?”宋媽媽擡起手掩嘴故作驚訝,不等司妍回應,反倒如背台詞般侃侃說道,“我記得他倆第一次登台時,清晨脖子上黑領結還是我給系的,那時他才到我腰間。思瑤也還是個小姑娘,左哭右喊非鬧着你給她紮小辮兒,怨我紮頭發疼,說清晨媽媽紮得又溫柔又好看。一年一年,眼見孩子們長高長大,我啊,還真習慣了每年看他倆同台表演,對我來說,這一天是日曆上的隐形節日,我可年年都盼着呢!”
“我何嘗不是。”司妍輕歎。
“所以呀,趁着倆孩子還養在你我面前,咱們再看兩年,真等他們出去念了大學,我們還盼什麼呢?”宋媽媽語氣一軟,好似在設身處地為司妍着想。
司妍默而不答,滴滴答答的雨聲中,小島悄然縮回身子,透過樓梯轉角昏暗的光線隻見許清晨左手攥死欄杆,胸口起伏,氣息翻滾,面色氣得發青。
姜還是老的辣,兩三句話就把許清晨氣了個半死,我蹦跶了小半年也沒如此功力,小島暗想,不過施壓者是宋思瑤媽媽,這一點小島很不爽,于是她同情地拍了拍許清晨肩膀。
“知道我媽念舊,又來這一套,就會打溫情牌。”許清晨低聲咒罵,“這個女人肯定會什麼魅惑之術,半夜能把自己變成個什麼孔雀石,雞血石,東坡肉之類的,要不然石頭叔怎麼會娶她?”
“石頭叔?”
“宋思瑤她爸爸,是我爸好兄弟,喜歡研究各種石頭,是個有趣的人,可惜取了這麼個母夜叉。”許清晨解釋。
夜叉嗎?這夜叉的腳丫子可真白呀……
見司妍沉默,宋媽媽大有勝券在握之勢,她得意地與女兒對視一眼,乘勝追擊,“這倆孩子不僅琴彈得好,配合也默契,不瞞你說,不止咱們家屬院咱們江城人,我那些外地的家人朋友看見視頻也都連聲誇贊呢,說思瑤旁邊的男孩子真是英俊潇灑,氣質翩翩,你說這麼優秀的兒子你不讓他上台還要藏着掖着嗎……”
“清晨這一整年連琴鍵都沒摸過一次,上台會被人笑話。”
“你呀,就是太謙虛了!打小兒周老師就誇清晨有天賦吧,一年沒練怕什麼,臨時練上幾遍,台下又有幾人能聽出?”
“我過不了心裡這道坎兒。”司妍緩了緩,“這個舞台應該留給其他孩子。”
“可是節目都報上去了怎麼辦?”宋思瑤終于忍不住插嘴。
“臨時更換節目也是常有的事,”司妍一如既往地平和,“這個世界,變才是唯一的不變,思瑤,我們應該以不變應萬變,以萬變應不變,以萬變應萬變,你說呢?”
什麼萬變不變不變萬變,哪來這麼多的變變變……宋思瑤茫然地看向她媽,雙眼逐漸陷入呆滞。
許清晨再也憋不住噴笑出聲,他好想沖上前給司妍來一個愛的抱抱,再對她唱一首“對你愛愛愛不完。”
“清晨,你們下來了嗎?”
樓梯下方忽地傳來司妍的聲音,許清晨急忙起身将小島掩在身後,裝模作樣地從拐角處徐徐走出。
一應一答之間,兩路人同時向樓梯口正中央彙合,司妍先兩步,許清晨一瞧見親媽便着急地用眼神示意腳踝,司妍心領神會,當下快走兩步以示沒事,許清晨心中大石這才落地。
咦,書包怎麼了?窸窸窣窣的是什麼聲音?
許清晨反手去拽拉鍊,卻被一隻冰涼的小手“啪”地打回,緊接着耳後卷來一陣滾熱氣息,“記得回去給阿姨用藥。”
許清晨的臉沒由頭一頓燥熱,他不自然地扯了扯毛衣後領。
“清晨,才多久沒見,又長高了吧?”
呦,這回演隔壁鄰居阿姨呢?小島躲在許清晨身後暗自腹诽,一會兒瞧人瘦了,一會兒又發現人長高了,你這不是眼,是身高體重測量儀!
“你瞧,清晨臉色多好看,紅撲撲的!”宋媽媽激動地拍向司妍,好似這大胖兒子是她養出來的。
許清晨憨憨笑了笑,宋媽媽反手從身後拽出宋思瑤,嗔怪地笑罵女兒,“下次放學等等清晨,兩個人做個伴,那麼着急下樓做什麼!”
“我下樓的時候班上又沒人,上哪兒找他去?”宋思瑤撇起嘴,滿臉不悅地朝小島剜了眼。
“你找不到啊,那人家怎麼找到的?”宋媽媽似笑非笑地揚起下巴尖,秀眉一挑轉向朝小島,滿臉譏諷,“這麼巧?”
呵,我上哪兒找去?這不天上掉下來的呗!
小島當然不會說,此時此刻她無比清楚說什麼都比不上裝傻充楞。
“嗯?”
“咔哒”一聲高跟鞋響,宋媽媽越過司妍往小島方向逼近一步。
到底上哪處神仙福地才能接住一個天上掉下的寶哥哥呢?小島非常理解宋媽媽,這種心情與她想知道今晚超級大□□開中頭獎的數字号碼是異曲同工的,書上說,叫做同理心,什麼表現呢?這種心情吧,有如抓耳撓心,有如問天天不應,問地地不靈……
呃,你靠我這麼近幹嘛?
小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許清晨挺身欲上前,卻被司妍往身邊一拉,許清晨剛想掙脫,隻聽司妍笑吟吟道,“小島,一起回家吧?”
光腳夜叉猝不及防地掉轉頭,這是什麼操作?
小島猶豫之際,書包肩帶忽被一提,許清晨如抓小雞般将小島一把拎至司妍身邊,“啪”地一聲,司妍撐開長柄自動傘,将托特包中一把短柄小黑傘遞給兒子,然後挾住小島肩頭利落地鑽進雨簾。
“劉娜,我們下次再約。”
劉娜?
明叔是怎麼喊餘舟的?公衆場合明叔常親近地喚他老餘,私底下呢,餘骨頭,餘天真,餘三歲……明叔什麼都喊,但沒有一次正兒八經地喊過餘舟全名。
那才是相交多年。
雨點砸在傘面上噼裡啪啦,許清晨敞亮而歡快的告别聲夾雜在其中格外清脆,“阿姨,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