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黑着臉,硬邦邦的,像裹着一層白面包的墨魚腸,一口咬下去,能噴許清晨一臉墨,“會不會劃重點?還摘抄做筆記,等我給你做讀書報告?閑得慌吧你!”
許清晨笑而不語,一雙盈盈笑眼極為耐心地注視着身邊人,直到某墨魚腸急躁地朝他張開血盆大口,“後來怎麼發現的,你倒是說啊!
許清晨這才收斂表情,輕歎了一口氣,“其實當年是有迹可循的,因為投送簡曆後的那段時間我媽胃部做了一個小手術,回台上班後不便行走,往來信件全部經由劉娜阿姨代收代送。隻不過我媽掩耳盜鈴,不願往那方面想罷了。又過了幾年,電視台大裝修,辦公硬件從桌椅到辦公桌資料櫃集體更新。這時候,我媽竟收到了那封失蹤已久的面試通知書。”
“什麼?收到了?是哪個好心人跨越時空寄給阿姨的?”
“哪有什麼好心人,某些人罪證沒有銷毀幹淨罷了。”許清晨嗤笑一聲,“誰也沒想到,面試通知書死死卡在辦公桌兩個抽屜之間的夾縫中,若不是搬動整張辦公桌,那封信會原封不動地藏在夾縫中直到天荒地老。而那張辦公桌,剛好是劉娜阿姨轉去省台之前的工位。”
小島發出一聲冷笑,看吧,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啊,時間總有辦法讓真相浮出水面。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
“還不是重點?”小島一聽,下巴要氣掉下來了,許清晨你上輩子是話本說書先生吧?大冬天的坐在這冰冷的路牙子聽你講故事,我看你存心是想凍死本姑娘!
“别急,”許清晨放緩了語速,難得耐心地說道,“如果劉娜阿姨當年隻代領了面試通知書,我媽根本不會怨她。讓我媽耿耿于懷的是同時收到的另一封信。”
“還有一封?”小島捂住嘴驚道。
“兩封信同時掉離夾層,一同被前同事送至我家。我媽看見信封右下角署名的那一刻,身子一時沒站穩差點暈倒,還是我扶住了她。那時候,我才這麼高,”許清晨手比向半腰高度,“她就伏在我稚嫩的小肩膀上,放聲痛哭。我從來沒見人這樣哭過,電視劇裡生離死别都沒她哭得驚天動地。前同事吓傻了,以為好心辦壞事送來了一個瓦斯炸彈,要被許市長拎去叛做恐怖分子。”
許清晨瞥向小島,心突然跳了一下,此時此刻,如果伸手探進她泛紅的眼眶,沒準兒能揪出一串兒藏匿的淚花。許清晨默默收回視線,強忍住伸手的沖動,讪讪笑了一下,“你入戲太深了,這要去電影院看泰坦尼克号你該怎麼辦呀?”
“電影是假的,”小島擤了擤鼻子,忽地歪頭凝住許清晨的眼,“是方念的信?”
許清晨點頭,“當時她們倆吵架鬧别扭,已經斷聯很久了......”
“那時候方念也和聶老師斷絕了母女關系?”
許清晨捂住了嘴,“你......知道的......還挺多......”
至友失聯,至親絕交,方念成了一座孤島。
該有多寂寞啊......
該有多傷心啊......
該有多......思念......
小島嘴唇抿成了一條線,眉頭擰得緊緊的,心底驟然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沖動,帶着一股天生地長的猛勁兒,穿過千山萬水的阻隔,劈開時間的層層枷鎖,将她帶到方念身邊,抱住了那個孤單的影子。
起風了。風吹散了棉花糖般蓬松的雲朵,半圓的月亮露出皎皎面龐,如母親的手溫柔撫過小島的發稍。
當年的方念,也曾望向同一輪明月吧?
小島像小獸一般将頭蜷進雙膝之間,“兩個好朋友吵架,總要有一個人先邁出一步,先低頭,兩個人的關系才會和睦如初。絕交之後,阿姨原本有無數心裡話想和方念訴說,無數不同顔色的心情想同方念分享,但她不願意做那個先跨出一步的人,所以無論是怨恨還是想念,都隻能淤積于胸口。如果當年她收到方念的信,或許兩個人早已打開天窗說亮話,冰釋前嫌......不管劉娜有心還是無意,她犯的錯是一個木塞子,将阿姨永遠堵在了過去。”
“剛開始,阿姨隻是生氣方念為什麼不給她寫信,之後方念發生意外,阿姨萬分後悔,怨恨自己沒有做先邁出一步的人,之後藏信事件爆發,阿姨發現原來方念早就給自己回了信,因人阻撓,導緻兩人錯失了和好的機會,她恨劉娜;再後來,阿姨逐漸明白,讓她錯過方念的不是劉娜,而是她自己。上天待她何其寬厚,贈了她一份舉世無雙的友情,是她沒能好好珍惜。多遺憾啊......”
說故事的人不知不覺開始聽起了故事,居然還和他的版本一模一樣,許清晨怔怔看向小島,沒頭沒腦地突然問道,“餘小島,你跟你媽媽長得像嗎?”
小島愣了一瞬,眼中暗流湧動,她釋然地笑了一下,“你是想說我和方念長得很像,對嗎?”
許清晨好像變成了一個受人控制的木偶,他呆滞地點了點頭,“我媽見到你的第一面,差點哭出來。”
“可惜,我媽媽叫做江今,和方念沒有任何關系,長得像,是巧合吧。”
小島眼裡有淡淡的哀傷,人生真是諷刺,她苦苦追求尋找關于母親的所有蛛絲馬迹均無結果,反倒翻出一籮筐與她毫無瓜葛之人的陳年舊事,害她忽悲忽喜,像個看戲的人一樣啼笑皆非。
命運的饋贈啊,有時讓人哭笑不得。
就在這時,小島的肚子突然發出響亮咕咕叫聲,許清晨大笑出聲,“哈哈,饞貓。”
“我一整天隻吃了一個小小的菠蘿包。”小島攥拳示意菠蘿包隻有她拳頭大小。
許清晨不是沒吃過餘生茶室出品的招牌菠蘿包,若是以拳頭作比,這拳頭至少得是高斯那個體重級的,不過他沒有戳破,反倒溫柔地問道,“你有什麼想吃的盡管說來,小爺帶你去,包你滿意。”
小島眼球骨碌一轉,這還是她認識的許清晨嗎?不會是個坑吧?算了,餓都餓死了,還怕跳坑?“鐵闆鱿魚須,你知道哪兒能吃到靠譜的嗎?我不要冷凍的,我要吃新鮮的。”
新鮮的......
許清晨扯扯嘴角,想抽自己兩巴掌,“姑奶奶,這是江城,哪隻八爪魚能活着從海邊撐到這兒,還不發臭?”
小島失望地撅起嘴。
圓嘟嘟的,章魚簡筆畫嘴巴就長這樣,真可愛。許清晨笑起來,他拎起小島,“走吧,小爺帶你吃香的喝辣的去。”
兩人收起滑闆,沿岔路口拐入普通市政道路,許清晨揚手打車,一通電話火急火燎地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