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能坐上方南山的自行車,小島空歡喜一場,因為餘舟選擇親自押解小島去學校。
“怎麼,不願意?”餘舟挑眉。
“那倒不是,”小島瞅了瞅餘舟深陷的眼窩以及近乎慘白的臉色,語氣沉重地說,“比較擔心司機的精神狀态。”
餘舟掩過臉,歎了一口氣,“放心吧。”
小島垂下眼皮,餘舟的魂從昨晚發現她摔跤開始就走丢了,至今未歸,老先生一如既往地不給解釋,小島隻好亂無目的地猜,心疼她?不至于,摔斷腿時也沒見餘舟緊張過;爬樹?更不應該,家常便飯的事,老先生壓根兒沒指望這潑皮猴子能改;那是為何?
因為......方南山嗎?
想了一路,小島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伏于餘舟瘦骨嶙峋的後背上,老先生氣喘籲籲的爬樓聲讓小島格外心塞,索性天光尚早,校園内幾乎無人,否則她定會被安上欺負老弱病殘的罪名。
小島喊停餘舟,索性扶着欄杆單腿蹦上樓。
到底年輕,小島單腿跳的速度居然比餘舟雙腳爬樓還快幾秒。
離去時,餘舟再三交待,放學必須等他來接,不許擅自回家。
防賊似的。
小島安慰老先生大可不必,她□□般跳了幾跳,向老先生示意,等到放學,她定能夠活蹦亂跳地回到家。
餘舟不管,讓她老實待着。
小島暗歎,當年在雲州玩滑闆摔斷腳踝骨時,可沒人哄她疼她主動背她,老先生也隻是一隻輪椅便将她打發,如今風雲突轉,她竟成了一隻被人搶的香饽饽。
早讀課,楊勁霸面色嚴肅地走進教室,喊停朗讀聲後,一聲不吭地先發下十份試卷作為警示,然後他敲了敲講台,“十天後期末考,你們心裡都給我有點數,再給我搞出些什麼烏七八糟的事,立馬滾蛋。”
楊勁霸說完,有意無意地耽了土狗一眼。
小島暗笑,土狗都鑽桌洞開始刨地了,你剜他十萬眼他也瞧不見。
不料一擡頭,恰與楊勁霸四目相接,小島一顫,原來是在殺雞儆猴。
大課間,小島以腿傷為理由賴在教室,萬眷頭一次主動不要臉地沖崔志平說,“我也請假。”
好像崔志平欠了她二五八萬。
崔志平哦了一聲,沒問理由。
教室走空後,小島一陣揶揄,“某人面子真大,請假連理由都不需要。”
萬眷翻了個白眼,情難自已地羞紅了半邊臉。
萬眷坐到崔志平座位上,塞來一隻白色信封,小島接過摸了摸,信封中央有個硌手的圓形的類似金屬物件的凸起物。
“放你那兒,畢業後我來取。”萬眷小聲說道,握住信封的手卻不舍得松開。
白色封殼,沒有署名,幹幹淨淨,看不出到底什麼來頭,小島皺起眉頭問,“什麼意思?”
萬眷長吸了一口氣,故作輕松道,“雅思沒考好,我媽生氣,掀我房間時又發現了旺仔牛奶,”她掂了掂白色信封,苦笑道,“我那兒暫時不能藏東西。”
小島:“生氣就能把房間掀了?”
萬眷的語氣好似房間被掀翻是她活該自找,趙美蘭發脾氣天經地義。台風來了還有預警呢,說掀就掀,你媽的花名是龍卷風吧!
萬眷沒答話,轉望向窗外,黯淡的眼眸裡似有光照進,她想,以後在霧都見不到這麼明媚的陽光吧?
“看什麼呢?”小島問。
“聽說在英國連陽光都自帶雨傘,雨水襲來時,它們會自動撐開,躲進又黑又大的傘蓋下,不留一點溫度在人間。”
堂堂大不列颠日不落帝國被你描述成黑暗地獄,小島笑道,“它們偶爾也穿風衣。”
萬眷假假地抽動嘴角,“這是個好主意!”
小島學起步步高複讀機廣告:“媽媽再也不用擔心我忘帶雨傘啦。”
“使用複讀機的孩子其實聽不懂複讀機在說什麼,所以他們才需要反複地聽。”萬眷自嘲地笑了一聲,“我也學不會時刻随身攜帶雨傘。”
“你,非得出國嗎?”小島小心地問。
“我沒得選。”萬眷捂住臉,絕望地趴向桌面。
空白的雅思真題模拟題,寫滿算式的數學試卷,一字未讀的英文原版教材,密密麻麻的高考沖刺習題集,一張張紙紛紛揚揚地灑在空中,萬眷坐在地闆上,任由它們飄飄灑灑落下,她怔怔看着,仿佛那天籃球場上空飄起了雪,白色雪花漫天飛舞,她與他并排而坐。
笑聲徹底激怒了趙美蘭,她咆哮着推翻了書架上所有的書籍相框獎狀,嘶吼着這麼多年她為家付出的一切。她将萬眷釘在十字架上鞭笞她的靈魂,一遍一遍地拷問她,“你對得起我嗎?”“你對得起我嗎?”
萬眷蜷坐在床角,看着空蕩蕩的書架,竟有幾分痛快。
不用再衡量哪張獎狀更有分量,比較哪張照片身材更瘦臉更顯小,更不用擔心遺漏了哪本名著會導緻語文考試文學常識丢分,那些廢紙早該通通扔掉!
“咚”地一聲,一罐旺仔牛奶咕噜滾至趙美蘭腳邊,旺仔小子圓溜溜的大眼睛笑呵呵地盯住趙美蘭,好似在說,再也沒猜着你的乖女兒把我藏在哪兒吧?
趙美蘭看向厚厚大部頭裡掏空的洞,放聲大笑,然後響亮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萬眷驚得挺直脊梁,呆望向母親。
趙美蘭沒再說一句話,她離去時,掩了門。
萬眷的頭埋在雙膝之間,突然間,她猛然擡頭,慌張地爬向門口,緊緊地抱住書包。
所幸媽媽沒來得及翻看。
從物理課本中,萬眷小心抽出了白色信封。
最先摸到的是信封中央圓形金屬控件,是一張音樂賀卡。
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掀開一角,“哒——”音樂聲驟然響起,萬眷慌忙蓋住。
那是一張手工制作的立體賀卡,萬眷來不及看清全貌,可她一眼瞧見了崔志平手寫的祝福語,端端正正,好似被預定的人生,沒有一絲偏差。
“祝你成功考入理想大學,圓夢英國。”
萬眷笑了一聲,她默默地咬住手臂,眼淚無聲地從雙頰滑落。
冰冷的月光從窗外源源不斷地照進,迅速将滾熱出爐的滿地狼藉冷卻凝為一張永恒切片,她将終身攜帶,一生背負,永不相忘。
窗外亮起了新年夜的煙火,萬眷癡癡望着,盈盈淚眶中,遙遠夜空中的璀璨好似花朵盛開于水霧之間,絢麗凄美得不真實。
小島擡起手,撫向萬眷的背,過了好一會,才說,“一年半而已,時間很快。”
萬眷松開了信封,她側過臉,随意地翻起了崔志平的課本。
“一年半,我能逃出那個囚籠嗎?”萬眷好似在自言自語。
小島皺皺鼻子,“真正束縛我們的牢籠,欄杆兩邊可是敞開的,沒擋兒。”
萬眷絕望地打斷小島,“你不能說點人話嗎?”
小島笑,“先别急着逃跑,沒準出國以後你還舍不得呢。這就是人,既矛盾,又貪而無厭。”
“哦?經驗之談?”萬眷挑了挑眉。
“誰說不是呢。”小島攤手笑。
萬眷翻了好大一隻白眼,她歪過頭,幽幽地說,“你知道文藝彙演那晚土狗在全校師生面前表白了嗎?沒想到他這麼勇敢,我很佩服他。”
小島沒想到萬眷竟吃這一套,啞然失笑“你确定?要是崔志平這麼隆重地向你表白,你也願意?”
“你亂說,他才做不出這種事。”萬眷臉羞得通紅,好似舞台聚焦燈下萬千師生面前,說出我喜歡你的人正是崔志平。
“一個假設而已,我問的是你。”小島轉了轉手中筆。
萬眷笑了笑,她的頭腦格外冷靜,“無解,題幹假設永遠不成立。”
小島揉了揉萬眷卷毛毛的腦袋,倘若真有一天,崔志平跨過萬水千山站在你面前,你也不願意嗎?
“所以柳月榕怎麼回應的?”小島不經意地問。
萬眷陡然撐起身子,“柳月榕?真的是柳月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