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島找撩起劉海,一字夾張開大嘴,腦門蹭地一下光亮露出,小島頓時像變了個人。
學校門口,方南山差點沒認出。
就,很特别......
崔志平煞風景地打破了瞬間的沉默:“你穿一身白來打掃衛生?”
小島愣了兩秒,要不是這哥兒們好心提醒,她差點以為今天春遊來着。
方南山朝小島笑了笑,掉頭問崔志平:“你們班負責哪兒?”
“顧老師家。”崔志平說。
“顧老師?”方南山神色一緊,目光下意識地掃過餘小島,“今年輪到你們班?”
崔志平挑了挑眉,安慰性的拍了拍方南山的肩,“沒事。你們班呢?應該也在附近吧?”
方南山遲疑了片刻,緩緩道,“齊老師家。”
“那我們剛好樓上下。”崔志平附和,“學校喜歡連着安排,我們倆隔壁班......”
“我打斷一下,”小島突然拍了拍崔志平,“剛才你為什麼說沒事?有什麼事?”
方南山和崔志平對視一眼,崔志平心想,什麼耳朵,我就提了那麼一嘴。他本想打個哈哈糊弄過去,可餘小島瞪圓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像審訊室裡的探照燈似的,崔志平又想,讓她知道也不是件壞事。
“顧老師是我們江中老一輩的全國特級語文老師,他愛人周老師也是我們學校的資深語文老師,倆夫妻算是我們江中語文科目的奠基人,前些年八校聯考試卷還是顧老師命的題,咱們校歌也出自他的手筆。聽說兩口子原本有個孩子,後來不幸發生了意外,自那以後周老師的精神狀态就......你懂的,受到刺激後,”崔志平手指在太陽穴處轉了一個圈,“這兒不太正常,時好時壞。”
“顧老師帶着愛人跑過很多醫院,效果并不理想。周老師的病說犯就犯,好好的走在路上說變臉就變臉,大哭大笑,還唱歌,跟瘋子似的。幾年前宿舍樓裡流行的半夜吃小孩的無頭女鬼,原型就是周老師。學校專門為此辟了謠,号召同學們不要信謠傳謠,對老教師多一分理解和寬容。後來在學校幹預下,風言風語才逐漸消停。”
“不過這幾年周老師的病情穩定了不少,至少沒再聽說路上有小孩兒被瘋婆婆吓哭,倒是顧老師,腿腳風濕嚴重,出行甚至得要輪椅。他們家原本就靠顧老師一人挺着,歲數大了,又沒孩子,進進出出還得依靠輪椅,日子就更難過了。”
“我記得是從譚校長上任後,學校專門給顧老師請了個護工,照顧倆位老師,對吧?”崔志平轉向方南山。
方南山點頭,“對。”
“譚校長看起來嚴肅,不近人情,其實很周到的。”崔志平用幾乎崇拜的語氣說道,“這次咱們團委開展的關愛老教師的活動也是譚校長開創的先例......”
崔志平後來又說了些什麼,小島沒有太在意。
畢竟這位顧老師的故事也好傳奇也罷,和她沒什麼關系,相比而言,她更關心方南山眉間久散不去的淡淡擔憂,像一層薄霧籠在她心頭。臘月的風重得像鐵扇公主的芭蕉扇,小島差點人被吹跑,可走了那麼長一段路,方南山的眉心始終皺成一團。
“你聽見沒有?”崔志平突然提高了聲音。
“什麼?”小島開小差當場被抓個現行。
“我說讓你不要亂說話,刺激周老師。”崔志平瞪了這家夥一眼。
小島聲音如答錄機:“我PH值七,不酸不堿不刺激。”
方南山的嘴角終于輕輕彎了一下,他伸手拽過崔志平,站到了小島身邊,以防崔志平出師未捷身先被氣死。
“你們班隻來了兩個人?”方南山問崔志平。
崔志平覺得其實他還不如一個人來,“還有一個不靠譜的,說要來。”
說完他低頭看看手表,朝來時路回望了一眼,好像他的那個人會突然出現似的。
“清晨?”方南山驚問。
放眼整個七班,能讓崔志平發出老父親般喟歎的也隻有許司令一人。
崔志平豎起大拇指。
雖說是好兄弟,不該偏見,但這位少爺的人頭,實在不如不算。
不過,以許清晨的性子,就算崔志平強求,他也未必肯來,那他為什麼......?
方南山思索着,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了小島身上。
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不知哪個方向突然吹來一陣風,遮天蔽日的,卷來一股塵土的味道,方南山下意識擡手擋住小島的眼。
小島眼被捂住了,嘴還閑着:“江城還有沙塵......”
暴字沒有說出口,方南山另一隻手把她嘴也給堵了。
溫熱的掌心猝不及防地覆上幹澀的唇,小島的呼吸陡然急促起來,好像全身的熱氣全部聚集起來同時往一個方向湧去,小島一個深呼吸,想要止住這股不聽話亂跑的熱流,可是她越吸氣,呼出的熱流就越猛烈,幾個來回,小島仿佛能感覺到方南山的掌心要被她燙出個洞來。
偏偏這個時候小島突然想起早上刷牙時好像瞧見下嘴角咧開了一處,當時顧着解決劉海,隻舔了舔,唇膏也沒來得及抹。
幹裂的嘴唇上面有一層薄薄的白皮,很黏,容易粘東西,唉,不會粘到他的手吧......
這麼一想,小島一個不留意又舔了下嘴角,不偏不倚,舌尖剛好卷過方南山的掌心......
小島的臉蹭地紅了,方南山倒是比她更有本事,隻在舌尖觸碰到掌心的瞬間,手指微微蜷了一蜷,直到風止住,才默不做聲地收回了手。
小島屏住的呼吸終于刑滿釋放,無所顧忌地舒了一口氣。
她以為神不知鬼不覺,誰料身邊的人竟悶聲笑了一下。
小島的臉又燥了起來。
“師父!”一聲石破天驚的呼叫從前方傳來。
小島睜大眼睛一瞧,六班六名壯士順着樓梯整整齊齊地排列在三号家屬樓樓梯口,各個手持兵器,神态威嚴,眼睛瞠得溜圓,如同神廟殿前十八羅漢——周靈兒扛着簸箕,葉敏拎着水壺,另外三個眼熟叫不出名字的男生和站在最前排的司琦琦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把比芭蕉葉還大的掃帚,小島頓時明白了沙塵暴的來路。
“你們班......來這麼多人呐?”崔志平發出了一聲河伯見海的感歎,“自願的?”
方南山:“還有三個人沒到。”
“通知不是說......隻需要五個人嗎?”崔志平摸了摸鼻梁,這麼一比,我們班很沒面子哎。
“五個人?你不是說三個嗎?”小島突然叫出聲。
“咳,咳,來幹活嘛,我們......我們,”崔志平本想說一個抵倆,剩下許清晨算半個,但他摸不清小島的戰鬥力,看她平時的吃穿用度,在家也是個掃帚都不用扶的小姐吧,“我一個人也能把活幹完。”
小島冷睨他一眼,哼,小瞧姑奶奶。
“我們到了,”崔志平停三号樓一樓西邊戶的鐵皮大門前,“原來顧老師住三樓,顧老師行動不方便後,譚校長跟他換了過來,這才搬到一樓。”
小島默默擡了擡眼,褲縫一側垂向地的手指微微擡起,小聲道,“譚校長住三樓?”
“對啊,高斯住隔壁四号樓五樓。”崔志平毫不在意地往右邊指了指。
“住這麼近竟然不來!”小島在心裡大罵。
就在這時,司琦琦拖着長掃帚像個女巫撲楞着飛到了小島身邊,發出一聲怪叫,“師父,你頭上别的啥?”
嘴裡喊着師父,心裡頭沒半點尊敬,聲音才落下,一隻爪子就毛手毛腳地伸了過來,“這好像是我媽剪發時用來分......”
小島“啪”地一下打掉了司琦琦的雞爪子,“别動!”
司琦琦嗷地一聲收回手,視線從小島頭上那個醜東西轉移到呆望向他們班一衆英雄好漢發愣的崔志平身上,她的手劃拉比了下,“你們班就來倆?”
崔志平臉色一沉,司琦琦好本事,一開口就把隔壁友鄰得罪了個光。
“我們班住校生多,他們回去了。”崔志平隻能搬出這種蹩腳理由。
“拉倒吧,”司琦琦毫不顧忌地笑,“就是全排在你面前,也沒人會答應你來,”司琦琦想了想,又覺得不對,“除非你給他們期末考加分。”
小島笑出了聲。
“不是我說,你們七班那些人哦兩隻眼隻能看見分數,咱們中華民族傳統美德,入不了眼呐?做題考試看大榜時一個比一個積極,一到團體活動獻愛心一個躲得比一個遠,哼,我們老班常說,别瞧着你們班現在風光,以後社會主義建設還得靠我們班這樣熱血熱心腸的年輕人。你瞧我們班,團委隻要求我們去齊老師家獻愛心,我們班的孩兒就能想到把樓道上下也給清理幹淨。”同樣作為班長,這是頭一次司琦琦在崔志平面前擡起頭來,大概感覺很不錯,司琦琦一時得意忘形,竟停不下來。
“就拿我來說,原本我媽今天派我去我奶家打掃衛生,可是當靈兒把團委通知遞到她面前,告訴她她女兒是去給空巢老人送溫暖時,我媽義不容辭就讓我來學校做苦力了,這說明啥?說明以我為代表的六班,犧牲小家奉獻大家,犧牲小我成就大我......”
連方南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司琦琦終于意識到開屏過了頭,她摸摸腦袋,乍地叫出聲,“咳,高斯呢,死胖子怎麼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