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後,小島鑽進茶室,出來時手端一隻托盤,托盤上是剛出爐的六隻布丁狀焦糖色小蛋糕,外表金黃酥脆,在陽光下閃耀着誘人的光澤。
可露麗!
司琦琦暗沉的眸子一亮,滿腦子的糟心事突然間全抛到了九霄雲外。
小島在司琦琦身邊坐下,“吃嗎?”
司琦琦用行動回答,嘴裡塞一隻,左右手各拎一隻,腦袋還畫蛇添足地拼命點頭。
溫熱酥脆的外皮被咬下後,裡面香草棒牛奶混合着朗姆酒的香氣頓時四溢而出,司琦琦感覺美妙極了,嘴角忍不住地上揚。
“不煩了?”小島笑她。
“吃完再煩。”司琦琦毫不客氣地又拿一個。
“你準備怎麼辦?”小島問。
司琦琦用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眼神望向蒼天:“我準備跟四美姐坦白從寬,反正她早就知道了。”
小島嗯了一聲。
“我就是想不明白,這事都過去快一個月了,怎麼還會被人翻出來?這人什麼居心!”司琦琦突然掉過面,吞吞吐吐地看向小島,“這次......連累你了.......他們不隻罵我,還罵你......”
□□群裡熱爆出圈的是新年文藝彙演當天高二六班回形針樂隊的演出視頻和畫面放大截圖,每一幀圖都用紅色大字醒目圈注“冒名頂替”,“欺上瞞下”“愚弄觀衆”,還特别好心地提到了某愛管閑事的轉校生......
小島奇怪地看了司琦琦一眼,“你擔心我?”
廢話......司琦琦指了指小島蒼白的臉色,“難道你不是因為這件事?”
小島搖搖頭,回頭看了眼茶室,很無奈地吐了一口氣,“是我爸,他想雲姨了。”
“誰是雲姨?”
小島沒回答,輕輕托起一隻可露麗,“喏,這是雲姨最愛的點心。以前她隻要宿醉,早上醒來就想吃這個。你看它的外皮,顔色很漂亮吧?”
“嗯。”
“其實,很不容易。烤箱的初始溫度不夠高的話,表皮成色就不好看,會糊成一團,可是溫度過高,又很容易烤焦。我爸下了很多功夫,才掌握了火候,烤出這麼漂亮的顔色。”
“......這得花阿加西多少心思。”司琦琦感歎。
“是啊,我以前怎麼不明白......”小島喃喃。
“不明白什麼?”急死司琦琦了。最讨厭你這種說話說一半的,欠揍!
小島沒說話。
餘舟烤制可麗露時心情是怎樣的呢?一定心懷期待又忐忑不安吧。
雖然食物的原材料,烤制時的溫度和濕度都可以成為固定參數,可是最終使這顆可麗露成形的卻是餘舟付出的時間,心血與情意。
可麗露是不同于菠蘿包的存在。
餘舟在烹饪菠蘿包時,大概不會心懷期待。因為就算它成為全世界最好吃的菠蘿包,媽媽也不會活過來,贊一句味道真好。
而可麗露不一樣。
雲姨說她第一次吃到餘舟為她烘烤的可麗露時,整個天空都變成了粉黛色,滿世界透明的泡泡,她忍不住戳了一個又一個又一個。
餘舟聽見那一刻,一定很幸福。
“你到底吃不吃?”司琦琦見餘小島托着隻可露麗一動不動像尊雕像,幹脆搶過來塞進嘴巴。
“你的雲姨真幸福!”司琦琦羨慕地說道,“她以前一定很照顧你爸,你爸才會這麼孝敬她吧!”
“孝敬?”小島被這兩個字震呆了。
“不然呢,阿加西為什麼對她那麼好?”司琦琦很自以為是地點頭。
“那是因為我爸喜歡她。”
司琦琦嘴巴變成了O型,“喜?喜歡?”
“對,就是你理解的那種喜歡。”小島懊悔地埋下腦袋,難得地摳了摳手指,“我耽誤我爸了......”
司琦琦眼珠骨溜溜直轉,信息量太大,她的小腦瓜子需要時間消化。
“你什麼時候知道.......阿加西喜歡上雲姨的?”
“就在我決定再也不打架子鼓的時候。”小島自嘲地笑笑,“你看,後來我也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司琦琦,我讨厭架子鼓。”小島歎了一口氣,“因為我那個剪利落短發,留短指甲,衣服幹淨整潔,聞上去有海洋清新味道的架子鼓啟蒙老師是雲姨。”
“以前我小,隻以為我爸喜歡聽鼓點敲打的聲音,所以我就照死練,心想等我超過雲姨,我在家就能演奏。不過我心術不正,練着練着就歪了,雲姨變成了我的假想敵。我不求技藝精進,每天腦子裡都在想,怎麼赢過雲姨。”
“說來好笑,我苦練三年,才看到一堪堪希望,可雲姨竟然在那時候決定放棄架子鼓,回雲中樓繼承家業去了。”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一口勁,憋了整整三年,準備和對手決一死戰,結果人家不玩了。”
“我所有為練鼓吃的苦,花費的時間和精力全白費了,更糟糕的是,就在那個時候,我明白了一件事。”小島看向吧台,吧台裡孤獨的中年男子正在專心地沖咖啡,“不管是架子鼓還是貝斯吉他小提琴,隻要雲姨在台上,我爸的眼裡就會有光。”
“我再沒碰過架子鼓。”小島轉向司琦琦,“你和我不一樣,我不過是技藝娴熟,而你是真的熱愛。”
可是熱愛又管什麼用呢,司琦琦舔了舔嘴唇,這時,馬路對面疾步走來一個面色嚴肅帶黑框眼鏡的中年女人,司琦琦一驚,“她怎麼來了?”
“你看那個寸頭——她是我媽店裡常客,每次來都闆張死魚臉,頭發長一寸就要來修,很少說話,我媽的徒弟們都喊她滅絕。”
“初三那個寒假,有一天我騎車給我媽送飯,到店時,背後一身汗,我就脫掉棉襖毛衣趴在吧台裡頭吹空調風,吹着吹着我睡着了。醒來時,我媽正在給師太剪頭發。很奇怪,那天滅絕說了很多話,特别興奮,說她自己一個人帶孩子多辛苦多不容易,培養出的女兒又多優秀。那年全三中隻有兩個孩子考上了江中,她女兒就是其中之一。我媽當時那個羨慕的表情......看得我都有點心酸。”
“我媽這個人,别人多有錢多有權,她從來不屑,可是她那天很認真地請教滅絕師太該怎麼教育孩子,培養孩子......我上課都沒她那麼認真過......”
“那天中午她們倆坐在沙發上聊了很久,我可能又睡了一覺,再後來,我聽見滅絕告訴我媽,她有路子能把孩子弄進江中,不過找人幫忙代價很高,至少要二十萬。”
“我聽呆了,但我媽,我媽瘋了,”司琦琦咽了口水,戲谑地笑了聲,“她竟然激動得差點跪下去求滅絕。”
“當天晚上,我聽見她讓我爸把家裡所有錢湊整到一張存折上,時刻準備給我買學用。我爸一聽就急了,問她鋪子怎麼辦?當時這間店鋪的房東經濟出了問題,急用錢,正在賤賣店鋪。鋪子一旦轉手,新房東萬一要收回另做它用呢?我們這種小店鋪,都是街坊鄰居賞口飯吃,如果換地方重新開,我媽半輩子心血豈不都要泡湯?”
“可是我媽很堅定,她說沒有什麼比琦琦的未來更重要。”
“所以你主動放棄了?”小島說。
“我是個知好歹的小孩兒吧?”司琦琦抿起嘴角朝小島擠了個笑臉,“我跟許清晨倒騰了半天才把架子鼓拆散搬到地下室。許清晨特瞧不起我,說我假毛日鬼子,我要是能考上江中,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叫許黃昏。”小島輕笑出聲。
“你怎麼知道?”為什麼靈兒和小敏就隻能想到晨清許......
“不過許黃昏死活不承認我是考上的。”
小島遲疑道,“難不成你是......”
“他說我是撿來的。”司琦琦眼睛眯起來,癡癡地笑出聲,那副表情就像早晨一出門被天上掉下的大金磚砸暈了,“你知道嗎?我查完成績的那一刻,整個天都塌了,我離入取分數線隻差一分,一分!我躲在家裡哭了整整三天,結果你猜怎麼着?降檔了,多出一個名額剛好砸到我頭上!你說我是不是狗屎運爆棚?那種感覺就好比你直挺挺地躺死在棺材闆裡,結果腿一蹬,哎,老娘又活過來了!”
司琦琦提起這件平生最幸運的事,仍是不可思議的語氣,“啧,那是我這輩子最好的運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