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籲——”
正月裡天寒地凍,鮮少有人出門,山腳下的茶攤格外門庭冷落,隻一二過路人在飲熱茶驅寒。
因此,剛聽見勒馬聲,茶攤老闆娘就迫不及待地迎了出來。
“呦,劉管事!”老闆娘見到領頭的人眼睛便是一亮,笑吟吟道,“又來往山上别院裡送東西呀?”
這一趟來了約莫五六個人,領頭的是個清瘦和善的老頭,聞言笑了笑:“是。勞煩娘子上兩壺姜茶給弟兄們暖暖身子,再給我灌壺熱酒。”
邊說着,邊解下腰上的酒囊遞給了老闆娘。
客人少,老闆娘的添茶的動作快,這一行人歇得也快,剛喝完茶就起身要往山裡趕。
“山上雪還沒化完,我帶人把東西挑上去,馬和車都放在這兒。”劉管事囑咐,“要是還有好草料就喂一喂馬,回來銀子少不了你的。”
又多了一筆進項的老闆娘笑成了一朵花:“得嘞,交給我就成!”
待這一行人的身影漸漸消失,一旁歇腳的兩個行客才開口閑談。
其中那個瘦高個問對面剛在這個茶攤上結識的胖子:“我看那個管事戴着蕭氏的腰牌,這些人應當是蕭家的仆從。他們為何要往山上送東西?”
東西可真不少,裝了兩輛馬車,五六個壯漢才能挑完。
他的外地口音很明顯,因此胖子并未嫌棄他的無知,隻擠了擠眼睛:“蕭大老爺,你知道吧?”
瘦高個想了想:“是蕭家這一代的族長,如今在金陵城為官的那個?”
“就是他。”胖子壓低了聲音,“這位蕭大老爺以前是陸家那個……的夫婿,這個你知道嗎?”
瘦高個剛過弱冠,年紀并不算大,反應了一會兒才想起來“陸家那個”是誰,心中一驚:“……老哥你的意思……莫非山裡那個别院住的是陸氏餘孽?”
胖子頭皮一緊,啐了他一口:“你亂想什麼呢?姓陸的十五年前就死絕了!”
被噴了一臉茶沫的瘦高個很是冤枉:“你神神叨叨的,那我自然要往怪處想了。”
胖子這下不賣關子了:“十五年前,蕭大老爺的一房姬妾有了身孕,沒過多久陸家就出事了。蕭老太太想給兒子留個沒有陸家血脈的種,怕這個妾室被當時的亂象波及,就把人送到了琅琊老家來養着。”
“隻可惜那個妾室沒福氣,隻生了個丫頭片子。”胖子攤了攤手,“當年亂成那樣,沒人抽出空來管這娘兒倆,就幹脆把人送到了山裡來,一住就是十五年。”
瘦高個聽得心驚:“蕭氏家大業大,又不是養不起這兩個人,至于如今還讓人住山裡麼?”
“我正要說這個。”胖子嘿嘿一笑,“當年蕭大老爺和陸夫人那叫一個情投意合,但蕭老太太不喜歡陸夫人,總給自己兒子塞女人。聽說山上那個就是意外爬床有孕的,蕭大老爺不喜,所以至今也不管。”
這一連串的豪門秘辛聽得瘦高個眼花,過了片刻才估摸出些不對來:“可蕭大老爺後來又續弦生子了吧,對繼室生的孩子也不賴,怎麼單單不管這一個?”
胖子又喝了口茶潤了潤說話太多發幹的喉嚨:“所以還有人猜,山上那個壓根兒不是蕭大老爺親生的。”
“不是親生的還往山上送那麼多東西,蕭家也算厚道了……”
……
山中,别院。
雖說隻是個别院,可這地方着實不小,比琅琊城内一些富戶的宅院還要大上幾分,甚至還依山建了一座不小的佛堂,供住在這裡的人清修。
而傳言中為父不喜的蕭家七娘子蕭景姝,正在小廚房煮藥粥。
她剛及笄,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紀,卻打扮得極為素淨,隻穿了件月白色的對襟窄袖襦配同色長裙,一頭鴉羽般的烏發甚至未挽成發髻,隻在腰後用一根發帶束起。
不過她卻長了一副與素淨毫不相幹的好樣貌。眉不畫而翠,唇不點而朱,目含秋水,顔如舜華,骨勻肌豐。
小廚房内彌漫着上好的補藥與遼東的貢米交織的香,蕭景姝隔着棉布掀起紫砂小鍋的鍋蓋,見粥煮得差不多了才停下打扇的手。
她身後穿着男裝的高瘦丫頭巫嬰見狀,忙取來食盒和細瓷碗盛粥。
蕭景姝這才起身,去一旁盆架上的木盆裡淨手。
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凝霜賽雪的皓腕。見狀,一直在小廚房窗口盯着她的侍衛終于轉過了頭去。
蕭景姝飛快地從另一隻袖子的袖袋裡取出方才做粥時昧下的藥材,在巫嬰靠近時塞進了她的手中。
這已經不知道是主仆二人第多少次這樣做了,甚至沒發出一點聲響。待窗前的侍衛再次投來目光時,蕭景姝已經擦幹了手,而那一小包藥材也已經被巫嬰塞到了胸前。
“走吧。”蕭景姝對着窗口的侍衛微微一笑,嗓音格外輕柔,“該去給先生送藥粥了。”
是的,先生。
在這個罕有人至的别院裡,并非隻有母女二人和幾個伺候她們的粗使婆子。
而是還有一個來曆成謎的先生,以及無數保護他的同時又監視着她的侍衛。
正堂很寬敞,被幾個燒得正旺的炭盆烘得溫暖如春,可裡面的人卻仍舊穿着大氅,腿上還披着一條厚厚的羊絨毯子。
他約莫而立的年紀,并未蓄須,因此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些。眉眼清隽,膚色卻透着久病的蒼白,正坐在輪椅上翻閱密信。
蕭景姝步入正堂後連頭都不敢擡,隻緩步行至他身側軟墊旁跪坐下,将食盒裡的藥粥取出放到面前小幾上:“先生,您用些粥吧。”
說着,她另取一隻湯匙試過粥,以示無毒。
公儀仇并未擡眼:“還未到用午膳的時候。”
“我聽鐘越大哥說,您因身體不适未用早食。”蕭景姝擡眼看他,眉目裡滿是擔憂,“這是以往冬日裡您最常用的那道藥粥,多少吃上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