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後,會有一隊人縱馬而來,不必擔憂,他們不是為你而來,但我要你攔住他們。他們中有一個人,随從們都稱他為公子。你要做的是——攔住他,跟在他身邊。不論是作為女奴,或是侍女,亦或是旁的什麼。”
“你能做到麼?”他問。
不待她答話,他又道:“讓我看看你的價值。在天啟城,有價值的人就可以活。不。”他笑着搖了搖頭,“不隻是他們自己可以活,他們在意的人也同樣可以活着。哪怕——”他臉上的笑意慢慢消散,聲音也低了下去,他的目光在老人身上凝滞了一瞬,“哪怕他已經死了。”
話音剛落,地上的老人忽然發出一聲微弱的哼聲,阿葵瞪大了眼睛。老人依然雙目緊閉,然而嘴角卻微微抽動了一下,又一下,像要開口說話。
“阿爺!”她終于欣喜地叫出聲來,“阿爺!”
“噓。”男人對着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接受我的條件麼?”他的語氣淡淡的,似乎眼前這死人複生的神迹于他而言不過是尋常把戲。
阿葵呆呆看了他許久,終于遲疑着開口了:“你會騙我嗎?”
他輕輕笑起來,笑容溫和,“我從不騙小孩子。”
“我不是小孩子!”阿葵下意識反駁,雖然個頭生得小,面龐稚氣,但她過了這個十二月,就滿十五歲了,十五歲的女孩即使是在北疆,也絕不算是小孩子。
男人寬容地笑笑,并不答話。
阿葵垂頭,又對着阿爺癡癡望了半晌,而後她站起身,走到男人身旁,仰頭,努力去看他的眼睛,口中道:“你保證我阿爺會活着!”
男人微微颔首。
“你說話算數!”
“我說過,我不騙小孩子。”
“好!我答應照你說的做,我會跟着你說的那個人。”阿葵重重點頭,一張稚氣的小臉上滿是決絕之色,教人看着有些好笑。
男人笑了笑,:“眼下,我要帶走你阿爺,記住,他能活多久,要看你的價值。”
阿葵立在原地,眼看着馬車絕塵而去。特制的車輪碾過積雪,絲毫不顯滞澀,雪沫飛揚,馬車轉眼便消失在升騰的雪霧裡。
雪原重歸于寂靜,連風雪聲也漸漸不聞,隻餘一片天地初開般的寥落。
隻是那幾朵由神之手畫下的紅梅,卻開得越發靡豔了。
*
馬車車廂内,男人一手支着額角,正在閉目養神。
車頂懸挂着一頂琉璃燈盞,燈盞制成了精巧的蓮花型,無數顆晶瑩剔透的花瓣簇擁着花蕊中心的一點兒燭光,斑斓光影折射而下,落在男人臉上,晃動不定。
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和他相對而坐,女子雖着一身素白衣裳,鬓發間也無妝點,周身卻流露出一股灼人的風情豔麗。她的目光落在男人臉上,眼神有一點兒癡,也有一點兒迷惘。
男人睜開了眼睛。
“主上。”女子忙恭謹地低下頭去。
“你有話要說。”
女子遲疑了一瞬,沉聲道:“是。屬下不知主上的用意。”
“隻是覺得很有趣罷了。”
女子一愣:“有趣?”
“那雙眼睛很有趣。”男人淡淡地說,“還有她的名字。”
名字?阿葵麼?在北疆,阿葵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名字。十個北疆女孩裡,便有五個喚作阿葵。
她瞥了眼男人的神色,還是開口了:“上回外面送來的一批北疆奴隸裡,也有兩個名叫阿葵的……”
男人的眼眸微微一暗。
她看到了,臉色陡然變得煞白。她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麼,雖則不明白究竟是哪一句錯了,身子卻急急地俯拜下去:“是屬下失言了。”
車廂内靜了一瞬,她聽到自己狂亂的心跳聲,是那樣的聒噪。
“有什麼可失言的?”男人的語氣很淡,“你跟了我這麼久,卻總這麼小心,我竟這樣教你懼怕麼?如此,我真怕有一天,你會離我而去。”
女子又是一愣,繼而臉上現出欣喜之色,“主上,屬下對主上忠心無二,誓死相随——”
男人重又閉上眼,“罷了,我累了。”
一絲落寞在女子眼中緩緩升起,她垂下眼睫,恭敬跪拜,之後無聲地躍下車廂,回到了拉車的黑馬上。
車廂内的男人卻又睜開了眼,他攤開手掌,垂眼去看自己的傷口,眼前浮現出的卻是那女孩的身影。小小的女孩赤腳站在雪地裡,沖那些高大的人影大喊着:“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們所有人!”
一瞬間,他眼前的女孩變作了一個稚氣的少年,少年如玉的面龐漲得通紅,額上青筋暴起,仇恨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燒着,燃燒着,漸漸燒成一片燎原之火。
沖天的火焰裡,狂舞着升起一隻上古惡龍,他從地獄深淵裡醒來,誓要将整個世界燒成灰燼。
*
縱馬聲在雪原上響起,數名身披軟甲的武士騎着高大的黑駿馬,護衛着一輛雙駕馬車疾馳而來。
兩輛雙駕馬車交錯着駛過,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風卷起一角烏黑的車簾,露出了車廂内人的臉。一個是豐神俊朗的少年,另一個是面目淡然的年輕男人。
短暫相交的瞬間,男人牽起嘴角,向少年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瞥。
馬車疾馳而過,少年卻掀起簾子,朝那輛遠去的馬車望去。
“公子,瞧什麼呢?”馬車内,一個小厮裝扮的男孩問。
少年放下車簾,不答話。
小厮笑着道:“公子,咱們這回又沒尋到那頭白狼,莫不是早被什麼人搶去了?十七有個主意。”
少年擡眸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