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去臉上的雨滴,是熱的。
一朵玉蘭花飄下,正落路清淮眼前。
他拾起,擡眼,明明已過了玉蘭花盛發的季節。月光下,卻是滿枝頭的白玉瑩瑩,熱烈的,似為他一人開放。
心神驟然放松許多,路清淮擡手撫摸枝幹,那裡多了條深深的裂縫,以前從未有過。
“謝謝你,陪我度過這個生日。”
——
春去秋來,醫院裡的綠化移栽過許多次,唯有這株玉蘭樹仍在原位,也是路清淮最喜歡的地方。
每當他來到玉蘭樹旁,他便感到安心。
而且越來越多的,他的夢裡反反複複出現了一個人。
在夢中,路清淮始終看不清容貌,隻知道對方的頭發很長,及腰,就像那日裡幻覺中的少年。
少年陪着他過了每一個生日,陪着他度過難挨孤獨的日子,陪着他去看想看的風景,陪着他完成所有想做的事。
美好到幾乎不想醒來。
但他的身體情況每日愈下,從一開始能到玉蘭樹旁走走,再到隻能坐在窗邊,透過窗戶去看雪壓低的枝頭。
身上貼滿了各種監護的貼片,原本就單薄的身形更加消瘦。
這幾天,天氣越發得冷,圓圓姐來看他都是眼眶紅紅。醫生通知了幾次,但他始終沒等來自己的家人。
他的精神頭漸漸差了,常常一睡便是十幾個小時,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夢裡的少年再見他時,也不再笑,而是心疼地流淚,不斷痛苦自責:“師尊,我要是再強大些,不被幻境限制,你就不會受苦。”
好奇怪,明明是他得了病,對方為什麼要自責。但少年哭了,路清淮的心底也似針紮的痛。
他伸手,将少年擁在懷中,輕拍背:“我在夢裡不會受苦,别哭。”
肩膀處卻一下又一下,有大滴的熱淚在砸。
日子一天天過去,直到一日,他的精神難得的好轉,撐起身體走到窗邊,才發現玉蘭樹完全枯死。
樓下已經有工人在商量,想要換一棵新樹。
路清淮拜托胖胖護士給他摘一根玉蘭的枯死枝幹,夾在書間:“你已經撐了很久。”
路清淮釋懷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也差不多到了。
當晚,路清淮被送進了搶救室,眩眼的手術燈在頭頂,冰冷的電子音充斥手術室。
他的家人還是沒來,隻等來一張放棄治療的簽字。
病房裡空蕩蕩的,隻剩下路清淮一人,是他要求的。
窗外,有花影在清寒的夜風中婆娑。潔白的花苞垂落,花枝探入屋内,正落于路清淮床前。
那株枯死的玉蘭花樹耗盡最後的心血,抽出新芽。
有大顆的淚珠重重地砸在他的手背,滾燙。
路清淮氣若遊絲地睜開眼。
即使是第一次清晰地看見蕭玄卿的臉,但路清淮知道,他就是夢中的少年,默默陪伴了他多年的人。
路清淮認真地注視着蕭玄卿,想将對方的容貌用眼睛仔細描繪,刻畫在心底:“你能一直陪着我嗎?”
蕭玄卿未答,心緒湧動煎熬。
他知道隻要自己說出“願意”二字,師尊就會被永遠困在玉蘭幻境之中。
他更知道出了玉蘭幻境,他和師尊都會忘記這一切。師尊會像原來那樣,傷他殺他。
和師尊永生永世,這明明是他一直所祈求的。
……
神情哀切,蕭玄卿溫柔缱绻地輕吻路清淮額間:“師尊,我愛你。”
決絕地轉身而去。
啪嗒——
并蒂蓮的種子落地,從蕭玄卿的袖口不慎滑落,在空蕩的病房裡格外鮮明。
是當初蘇宛音要蕭玄卿去試探路清淮情意時,贈予他的。
可蕭玄卿始終不敢親自驗證,師尊主修無情道,這顆種子從來都不可能種上。
路清淮撿起種子,想去追。
卻被激得心髒劇痛,濃厚的腥甜味泛上喉口。
路清淮移開手心,盡是刺目的紅。
而原本手中的并蒂蓮種子消失不見,綻放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