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勒遇見小夜,大概是幾百年前的事情。細算起來,距離那天沒有兩百年也有一百八十年再附加幾個月。
那時還沒有百斬堂,常勒在一家名叫摘猩猩的酒吧打零工,三點鐘就能下班,薪資待遇還不錯。每天下班的時候常勒會坐在店門口休息十分鐘再走,對面是老闆死對頭開的店,老闆說那個人就是故意在對門搶生意,簡直不是人。
兩家店在同樣的時間換班,對面台階上的人和常勒相對而坐了兩個星期,最少也有一百二十分鐘。那個人就是小夜。對望兩個小時有餘,對面的小夜才走過來跟常勒搭話。
常勒盯着她,有輛車從兩人之間的馬路上開過去。她想過如果那天沒有那輛車會否能看到小夜向她走過來,或是沒有那輛車小夜會否走過來。車經過,人已經到身邊。
煙霧的線條時而往上攀登時而向下墜落,幾條連在一起像是飄在空中的五線譜。小夜在常勒吐出來的無聲的音樂裡坐到她身旁,問:“你怎麼每天坐在這裡?”
“下班啊,我在摘猩猩打雜,忙活完就這個時間。”常勒回答得理所當然,她把臉轉向小夜,似笑非笑地把小夜的問題原句奉還,“你怎麼每天在我對面坐着?”
“下班,”小夜嚼着嘴裡的泡泡糖,認真打聽道,“在摘猩猩當酒保一個月多少錢啊?我們老闆對員工很兇。”
“不曉得。”常勒輕輕呼一口氣,站起來說,“要在摘猩猩當酒保的是我,别觊觎别人的工作好嗎?”
她把包甩在背上準備走,小夜在後頭叫她:“哎,”小起身夜追上來,跟在常勒身邊說,“給我一根。”
常勒把還剩一點的煙頭丢給她,一星微弱的火光綴在煙草間,小夜湊近了吸一大口,嗆得咳出很大一團煙霧。常勒揣着包笑她,沒走幾步又回頭問:“你家住哪裡?”
“你家在哪?”小夜亮出車鑰匙,“我搭你回去吧。”
小夜不但在對面打工,還在休息日裡騎車送東西。常勒坐上去,騎馬一樣的姿勢,隐約記得很多年前最常用的交通工具是馬,騎車和坐在車裡不一樣,騎車感覺得到更多風。
手腳被風鞭笞着,腦袋和臉因為頭盔而得以安全。常勒在風裡仰起頭,她抓着小夜的肩膀說:“你看天上。”
小夜配合地擡頭:“天上有什麼?”
“什麼都沒有。”常勒躲開她的頭發,說,“以前臨煞淵夜裡還要點蠟燭的時候,就能看見天上的星星。”
有輛卡車迎面駛來,常勒急得邊叫邊拉小夜,小夜匆忙别過車把堪堪躲過。常勒大聲問:“你怎麼不看路啊?”
“跟着你看天上了,”小夜覺得好笑,常勒沒心情,于是隻能聽着她笑,小夜說,“再看咱倆都要到天上去了。”
風越來越冷,在常勒到家的時候風就停了。她站在門外看着小夜騎車走遠,考慮着下次要不要主動跟她講話。常勒回家睡覺,隔了一天又見到小夜,這次是她先過馬路。
幾次下來常勒也得知了小夜的住址,她家和常勒家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小夜家的床墊着兩張床墊,睡下去是軟綿綿的飄在雲上的感覺,而常勒習慣打鋪蓋睡在地上。
狹小的廉租房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條,床尾有一幕不同大小的石榴色珠串成的簾子,冰箱上有奶酪色的軟墊,軟墊上是胡蘿蔔色的相框,相框裡是笑着看鏡頭的小夜。
照片是常勒拍的,用的是同事買的寶麗來,同事要收相紙錢。常勒躺在小夜的床上,看着小夜在狹窄的一居室裡忙碌。她抱着小夜的小熊,說:“你睡覺的時候會抱它嗎?”
“我還讀書的時候買的,跟我睡了幾十年。”小夜燒水準備煮飯,笑着說,“現在想買都沒得買了,絕版啰。”
常勒看着她問:“多少錢買的?”
“二三十吧,多少年前的事了。”小夜回頭瞥她一眼,“想轉手都沒人要,除了我還有誰把它當寶啊?”
常勒坐起來說:“賣給我吧,我按原價買。”
小夜在流理台前洗盤子,說:“賣給你我抱什麼?”
常勒像摟着她一樣摟着小熊,在床上翻滾一圈,拉長聲音大聲說:“抱——我——啊——”
她将小夜的熊視為敵人,和小熊争搶睡在小夜身側的資格。久而久之抱着熊的人就變成了常勒,像是化敵為友。她睡覺時嘴巴抵在小熊腦袋上,時間久了小熊腦袋頂最髒。
商量誰來洗熊的那天小夜決定撒手不管,她把小熊舉到常勒面前:“弄成這個樣子,難道你睡覺噴口水?”
常勒說:“我在○貝上買瓶清洗劑回來試試。”
“不要,千萬别用○貝買東西,”小夜神神秘秘地湊近她,說,“很多年前有對情侶在○貝上買了一盒避孕藥。”
她的表情像是憋着什麼秘密,常勒問:“後來呢?”
小夜撲哧一聲笑出來:“後來就有了我。”
最後兩個人在離家很近的商場裡買了洗滌劑。回家後小夜讓常勒接水把小熊洗幹淨,因為小夜坐在床上檢閱,所以每刷一下也像是用小勺子把紙杯裡的冰淇淋一點點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