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的确是這樣，以前他們隻上床，但顧琛不會讓陳道情留在他房間裡過夜，他不習慣那樣。
像在自言自語的話似乎止不住，如汩汩泉水冒着小泡，意外有一種催眠效果，顧琛并不阻止，就這樣慢慢睡過去吧，反正明天也去不了公司……
催眠的碎語斷斷續續，雙目卻清明得沒有一點情感，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光的陳道情抱着遊離在睡夢和真實之間的顧琛，聽到他的喃語——
“以後也一起吧……”
唐念卿已經把劇本的電子版發給了陳道情，他恢複的還不錯，暴雪一停，就準備和同公司的王之鶴去上一檔綜藝，為《荒蕪之地》造勢的同時豐富自己的公衆形象。
“下一部要拍的戲？”
顧琛又穿上了廚師工作服，邊打着奶油邊低頭看坐在一旁的陳道情電腦上的文字，裴越就坐在他們對面盯着自己。
自從他給裴越做了巴斯克之後這小孩就一直纏着他做更多，不做就大喊大叫，這些天下來他算是看清這小鬼了，就是個看人下菜碟的主！
在陳道情身邊就一模範乖寶寶，一口一個“情情”，陳道情休息或工作的時候就自個安安靜靜地玩，餓了甯願翻冰箱找點面包牛奶将就吃也不去吵他，自己還會收拾玩具、打掃房間。
但到顧琛這邊就不一樣了，裴越像是要挑戰吉尼斯世界紀錄一樣，使盡全力發出各種各樣的噪音來轟炸他，在他洗澡的時候，睡覺的時候，工作的時候……
而現在這小子看他打發奶油的動作停下，靠近了他的“情情”哥哥，登時一拍桌子，指着鼻子罵他：
“喂！快點做！”
顧琛握着打發器的手攥緊，爆起青筋，他是為什麼要受這個小鬼的氣？
“越越，不可以那樣說話，要更有禮貌一點。”
陳道情無奈笑着，從屏幕前擡起頭。
“不要，媽媽說對壞人不需要禮貌！”
“但這個哥哥會給越越做蛋糕，不是壞人……”
“那你快點做！做了就不是壞人了！我就禮貌一些！”
顧琛黑着臉，憤懑揮着健壯的手臂打着這團奶油，動作粗魯暴躁，陳道情繼續看劇本，裴越這孩子是真的鬼主意多，那天還偷偷摸摸告訴自己，他是故意讓自己去買蛋糕，好一個人在房間裡又蹦又跳吵顧琛。
“好吧，那越越吃到蛋糕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感謝他，不能再叫壞人，要叫顧叔叔才有禮貌哦。”
“為什麼我是叔叔？”
陳道情轉過頭，沙發上的他套着寬松的毛衣，脖頸修長白皙，笑容幹淨。
“顧先生不是大我三四歲嗎？越越叫叔叔也不過分吧？”
顧琛啞了聲。
“情情，你看的是什麼啊？”
裴越跑到沙發上，脫了鞋湊到陳道情身邊靠着。
“是劇本，一個故事，我要扮演其中一個人物。”
“啊！我知道！是opera（歌劇，此處為法語發音）！情情是不是要邊唱邊跳唔（舞）？”
“沒有那麼厲害，”陳道情摸着他的頭，把他拉遠了屏幕，“别靠太近，我隻需要說台詞，不需要唱歌，越越喜歡看opera？”
他的法語發音很标準。
“我媽媽帶我去巴黎看過！她還教我說法語，那情情你會演什麼啊？”
電腦上的文件名是《祭羅》，《祭羅》是一款至今仍有衆多粉絲的經典玄幻網遊，建模精美，故事婉轉動人而蕩氣回腸，可以說是許多人的童年回憶，祭羅是男主人公，和大多數男頻遊戲中男主一路打怪升級的套路有所不同，祭羅在少年時期就走入歧途，半魔半人，但玩家從第一視角來看，都會下意識覺得男主是正義的，他的殺戮舉動也被正義化、合理化。
但随着故事繼續推進，猶如黑夜被撕開一角，讓人得以窺見全局，玩家至此才意識到男主是堕入魔道的那一方，而後單純的血腥厮殺遊戲被深邃的故事情節所取代，玩家從一開始的“爽”延伸到對種種問題的思考，遊戲的最後有兩種結局，分為光明版和黑暗版——選擇獻祭自己于天，或永遠堕入魔道。
這是個S+的大制作，影視化的消息一出來祭羅一角被搶破了頭，而這塊餅當然輪不到陳道情吃。
“天，我要演的是天。”
裴越并不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他也沒時間想，因為甜點的香味已經傳進了他的鼻子。
顧琛今天做的是桃子塔，這個季節還能有如此多汁香甜的桃子也是難得，塔烤得很好，中間的果醬與奶油的比例恰到好處，奶香濃郁，果醬清爽，一點也不膩，陳道情說不出什麼專業的評價，隻能感覺到顧琛的手藝不錯，并不知道這是可以去當甜品主廚的水平。
“為什麼不吃？”
顧琛盯着陳道情吃了一半就放下的塔，質問道。
“之後要進組，角色要求保持形體，所以不能吃太多，不過味道很好，顧先生之前學過做甜品嗎？”
顧琛眼神移開，像在追憶很久以前的事。
“以前去日本學過一段時間，很久沒做了。”
一直在吃的裴越嘴裡又猛不丁蹦出一個日語詞彙，顧琛頗為意外看向他，遲疑着問：“你知道那家店？”
那是他去日本進修過的一家很有名的店，便是放眼歐洲也是大師級别的名店，隻是他沒想到裴越連這也知道。
“我媽媽帶我去過好幾次，”裴越嘴邊全是奶油和碎屑，“唔（我）就說你做的東西很熟悉，原來是像那家店……”
如果一個廚師在一家店長期進修過，他的菜就會不可避免地留下那家店的痕迹，大到菜品、用料的選擇和搭配，小到手法與口味的細微變化，從他做的一道菜就可以大緻分辨出他的出處，做甜品也是如此。
顧琛盯着陳道情剩下的半個桃子塔，那位曾将大半手藝和經驗都傳給自己的師父，人人所敬重的甜品界泰山，他對自己“撂挑子”的逃避的怒斥猶在耳邊，現在已近耄耋之年的老人依舊經營着他的小店，自己卻終究沒能出師。
手上的溫度将他從回憶中拉回來，陳道情一手拉着他的手腕，一手拿起剩下的半個桃子塔，一口一口，吃了個幹淨。
“想了想，還是舍不下這一口，顧先生，我現在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