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眼睛久久盯着緊閉的房門,潔白床單上的半截人聲音幹澀,像磨損了太久的唱片機發出的聲音。
顧琛暴力推開門,踏着大步朝這個他名義上的父親走去。
待在房間裡監測病人情況的醫生拖過一把椅子,顧琛往後一坐,正對着這張床。
兩個都在商場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的男人隔着一張床對視。
老的已經死了一半,後起的狼崽子正目光炯炯,目不轉睛地盯着他那雙深陷在眼窩裡,滿含憎恨和仇視的眼睛。
“能說話了?還以為你就算頭被砍下來也說不出話呢。”
“呵……咳咳……”
床上的人揮舞着枯樹枝似的手,多年卧在床上已經讓他的肌肉萎縮。
這是他被顧琛變成這個樣子後七年來第一次能發出聲音。
醫生自覺退出了房間,留下這兩個在他看來一個比一個可怕的男人。
“陳……一……又是他……”
老人氣若遊絲,他的聲音像被經過變音處理,古怪驚悚。
顧琛不為所動。
“所以呢?”
老人看着顧琛淡定的臉,笑容忽地扭曲在一起,他發出可怖的笑聲,但與其說是笑聲,不如說是哭聲。
“哈……哈哈……你和顧沉,你們倆……我顧家,都被一個男人給毀了!哈哈……哈……我早說過,可他不聽,你也不聽,咳咳……你們,你們……”
顧沉。
Chen,牡丹,他的母親是個外國女人,綠眼睛,混血,顧先生……
這些詞彙疊加在一起,一遍遍沖刷着顧琛的大腦,他竭力按捺住心下的躁動。
“再多說一個字,我把你千刀萬剮。”
“咳……咳……你,你不敢聽了?你連你老子都敢整,還,還怕聽這個?咳咳……哈,你知道你帶回來的那個人是誰嗎?”
“閉嘴。”
“顧沉把他帶回來的時候,居然敢說這個男人是他愛人,哈……你知道那個傻小子還說了什麼嗎?”
“别說了!”
顧琛罵了個髒字,再也忍不住,大步走近床邊,掐住他的脖子往死裡按壓。
老人的眼睛瞪得鼓脹起來,像快脹破皮的蟾蜍,殘餘的軀體在床鋪下翻騰掙紮。
他越掙紮,顧琛掐得就越用力。
在窒息的痛苦中,他的聲音反而愈發大起來,一個個字眼蹦在顧琛臉上。
“咳咳——咳——他,他居然說要和他結婚!呸!我顧家的血脈怎麼能——!嘔——嘔——都是那個陳一害的,唔——唔——!你帶他來的時候,我,我還沒看出來,他……還,還叫你‘阿沉’,哈,哈哈哈!你都沒聽出來吧!顧沉死了他就找上了你對嗎?嘔——啊——!也是,畢竟你們這麼像……啊——!”
顧琛的雙手收緊用力,老人的面色漲成青紫色。
這對父子之間的仇恨已化成一道不可跨越的鴻溝。
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
陳道情可以把顧琛當成任何人的替身,但唯獨不能是顧沉的替身。
“顧琛,咳……唔……我那麼多兒子,你,你是最像我的……把我弄成這個樣子,搶走我的一切,還……還把我的接班人給弄死了,我以為沒人能治你了……哈哈,哈哈!結果那個姓陳的還能把你擺一道!挺好的,他比我想的有用!”
汗浸濕了顧琛的額頭和後背,他衣服下的肌肉繃緊,手部線條繃出青筋。
“都是因為你!我和我媽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你!我走到今天這步都是你的錯!”
顧沉眼中的情緒已經不能稱之為憤怒了,更像是壓抑了太久後一洩而出的暴怒與歇斯底裡。
“唔……你媽……誰,誰讓她不經過我允許就生下了你……咳咳……要是沒有你,咳……你媽還能像個人吧……”
門外,伫立着的醫生和管家聽到了從房内傳來的聲嘶力竭的怒吼。
一陣聽之令人毛骨悚然的動靜。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打開,顧琛神色疲憊,拖着步子走了出來。
他的身後一片寂靜。
醫生和管家對視一眼,前者放輕了步子走進去查看病人情況。
景象慘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