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月和宇文泰同時望向阿衫,元明月瞪圓了眼睛問他:“阿衫,你聽誰說的!”
阿衫被明月吓得怔了一瞬,他想了想才道:“就是、就是一個月前,我無意中聽、聽見幾個百、百夫長說的。
明月記得元修走時,聲稱他去河内禦敵,自那以後,元修杳無音信。爾朱天光與賀拔嶽占據隴右,他們的兵怎麼會打聽到元修的消息。
明月問向宇文泰:“當時,你們也從關隴南下了嗎?”
宇文泰拿着茶杯的手一停,補充道:“一個月前,廣宗王也受命陳兵于洛陽城外,我們随雍州牧也守在河陰,直到穎川王先行入洛,廣宗王見洛陽局勢已定,便又率軍回到關隴平定六鎮。”
宇文泰低聲解釋道:“廣宗王雖比穎川王年長,但在爾朱一族,仍是穎川王勢大。”
明月低着頭思忖了半晌,愈發不安,她猛地站起身來,道:“不行,我要去問他!”
宇文泰平靜如舊,他不急不慢地喝了茶,淡淡道:“那下官便不叨擾縣主了,此後一别,咱們後會有期。”
空空的茶杯往案上一擱,宇文泰振衣起身,道:“阿達阿衫,我們走。”
宇文泰對明月颔首示意一禮,接着再無多言,回身即走,阿達阿衫慌忙跟他腳步,朝着明月高聲道:“縣主保重!”
明月心底惶然,元修生死未蔔,雖然三哥聲稱他還活着,但是三哥那樣的人,誰知道說的是真是假。
阿衫是憨厚之人,不會拿這種事情耍笑她。明月越想越亂,當即要去找爾朱兆問個明白。可是,若爾朱兆抓到了元修,為何他從未和明月提起過?
明月在偌大府邸找了爾朱兆許久都不見他蹤影,反倒是自己腳底傷痕破損,又滲出了血水。明月抓到小厮問道:“王爺呢?!不是已經殺了纥豆陵氏嗎?他沒有回來過?!”
小厮戰戰兢兢道:“王、王爺他還在軍中議事,不曾回來……”
“軍中……”明月呢喃,接着她又向小厮質問道,“他們在哪裡駐軍?!”
“這……”小厮頗為為難,勸道,“縣主有什麼要事,可以托傳令兵代為轉達,别的……還請縣主不要為難小的……”
要等爾朱兆回來嗎?可是元明月一時一刻都等不了,她要即刻向爾朱兆問個明白。
那是孝則,那是對她好的孝則。元子攸和連祎都死了,她再是無用,也不要孝則做孤魂野鬼,等到來年忌日,她也要記得去刻孝則的碑文!
生,抑或死。
明月眼冒兇光:“你若不說,我就自己出去找!”
小厮駭然失色,趕忙攔住她:“哎——縣主!縣主!”
“走開!”明月将小厮一把撥開。
明月的性子一向又臭又硬,不撞南牆便不肯回頭,眼看天色漸晚,她竟然真的敢闖出爾朱兆的府邸。
府門外駐守的親兵将她攔下,道:“縣主,王爺有命,不準縣主随意出府!”
明月握緊他們抵來的長槍,憤然罵道:“亂臣賊子!一群走狗!你們這些逆黨都要死無全屍!一群王八蛋!欺君罔上,狼子野心!!”
明月正洋洋灑灑破口大罵,爾朱兆竟正好帶兵出現在門口。爾朱兆囧得不行,好不容易拔了心頭刺,大權在握,卻又在慶功宴上被高歡趁火打劫、甜言蜜語地诓走了六鎮降軍,正是不爽。誰知一回來就聽見元明月在門口叫罵,還當着這麼多人的面。
爾朱兆陰沉着臉,走到明月跟前怒道:“有陣子沒見,縣主精神這麼好了?眼也不瞎,身上也不痛了?”
元明月不再叫喊,她瞋目道:“我問你,入洛之前,你是不是有抓到過元修?”
爾朱兆眼皮一挑,沒想到她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問的是她那姘居的兄弟。爾朱兆心中不快,提着唇角,怪裡怪氣地回答道:“抓了。”
元明月問:“那他人呢!”
爾朱兆蔑笑一聲:“從你跟在我身邊起,你有見過元修嗎?”
聽他這樣說,明月好像忽的心裡有數,已經有了最壞預感。然而有些事,她還是要聽爾朱兆親口說出來。
明月紅着眼問:“你把他怎麼樣了?”
爾朱兆看她模樣不對,捏上了她的臉命令道:“不準哭!你不準哭!”
爾朱兆知道,明月的眼疾是哭出來的,現下好不容易養好,不能再瞎一次。說到底,爾朱兆還是會心疼。
元明月克制着沒有流淚,隻是一張倔強的臉,毫不留情地咬牙質問他:“爾朱兆,你把他怎麼樣了!”
爾朱兆憤恨答道:“殺了!你滿意了?!”
他殺了這麼多元明月在乎的人,也不多元修一個。
元明月死死地咬着唇,目光像刀子一樣瞪着爾朱兆,似乎要嚼其肉飲其血。元明月再也哭不出來了,爾朱兆斷了明月所有去路,斷了她與宗室的一切關聯。
從此以後,她隻能死心塌地地做爾朱兆的姘頭。
“你說真的?”明月眼底一片怅然,幽幽問他。
爾朱兆道:“我為何騙你。”
“知道了。”
明月頭重腳輕,撒開緊握的擋路長槍,慢慢退回府内,最後冷冷地看了眼爾朱兆。爾朱兆看得出,她的希望徹底熄了,伴随着心也死了。
他無所謂元明月恨不恨他,隻要元明月在他身邊就好。這世上的不如意十之八九,更何況他已經權傾朝野。
他的确混蛋,但偏偏隻有他這種卑劣的混蛋,才能夠名垂千古。
夜裡,爾朱兆光臨明月的房間,正看見可玉給明月的腳底上藥。
爾朱兆眉頭一皺,問道:“還沒有好?一定是你不好好養病,天天到處跑,亂打聽。”
明月不想說話,她瞥過頭去,一點都不想看見爾朱兆的臉。
爾朱兆接過可玉手裡的藥膏,蹲在床邊,親自給明月上藥,又把可玉趕了出去,玲珑房間裡,隻剩下他們兩人獨處。
爾朱兆道:“不管你願不願意,你現在的命是我的。你忘了你在兩年前的誓言了嗎?——若我保你回洛陽,你要拿命報答我。”
元明月仍然沉默,爾朱兆嗤笑道:“所以可不要随便起誓,佛家言,因果循環,你出身于宗正寺,不會不懂。”
明月忽然冷不丁說道:“把元子攸的屍身送回洛陽。”
爾朱兆皺眉:“什麼?”
明月道:“把元子攸的屍身送回洛陽……還有孝則,今後我都踏踏實實地跟着你。”
爾朱兆冷笑:“我殺的王孫不計其數,不能每個都挖出來吧。我都記不得把你家孝則扔到哪了。”
也就是說,元修也死無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