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衍出了酒店漫無目的地走,看見街心公園中央有個巨大的下沉式廣場,就在最上層的台階坐下了。
隆山的夜晚很熱鬧,因為有影視城的緣故,常年遊人如織。廣場不遠處就是一條美食街,各色霓虹招牌閃爍,人聲鼎沸。
她的背面是一條護城河,小吃攤上的煙火順着風吹到這附近就散了,清涼的河風吹着她的後背,遠處的河面黑而沉靜,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彙入隆江,在更遠的上遊江岸,便是明井然住的望江公館。
明井然喊她回那兒去,但遲衍不想再回去了。
她跟公司簽的三個月試用期合約,反正不高興可以随時走人,今晚就随便找家酒店開間房睡一晚好了,明天等明井然開工後她再過去把自己的東西打包帶走,以後和明井然就再也不見了。
再也不見……
遲衍煩躁地在虛空中踹了一腳。
仍是不解氣,又對着空氣來了幾組空擊。
“在練什麼呢?”身後響起的嗓音溫柔而清婉,靠近的風裡帶着淡淡的橙花香氣,“你不會是在把我當做假想敵吧?”
隆山市區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遲衍驚詫地轉身望去。
明井然穿着一襲白色的棉麻刺繡紗裙,一頭青絲用木簪低低地挽了個髻垂在耳側,整個人溫溫軟軟,帶着清純可人的微笑朝她靠近。
“你叫的外賣,地址填的這裡。”明井然揚了揚手裡的打包飯盒,說得像真的一樣。
要不是遲衍從來都沒打開過外賣應用,她就要信了。
遲衍慌忙把手機拿出來檢查,十分懷疑明井然在她手機上裝過跟蹤軟件。
“不用翻了,沒有。”明井然說,“我猜的你在這兒。”
兩邊的風拉扯着她的裙擺,讓她看起來就像一朵在風中搖曳的小白花。
明井然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笃定地說:“你向來不就最喜歡這種地方嗎?在熱鬧的最邊緣,一個人待着。”
遲衍一瞬間覺得眼前的場景有着強烈的既視感,熟悉得她心頭震顫,連着指尖都微微發麻。什麼時候,她也這樣坐在台階的最上方,坐在遠離熱鬧人群的邊緣,耳邊風聲寂寥,身邊隻有一個人陪着。
“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遲衍遲疑地問。
“是的。”明井然神色戚戚,看向遠方回憶道,“那一年,我是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你是赤瑕宮的神瑛侍者,我得你甘露灌溉,才化作……”
遲衍的眼神随着她的話語從充滿期待、到充滿殺意的轉換不過須臾:“我怎麼沒澆死你這個白蓮花?”
明井然呆怔了片刻,蹲下來扒着遲衍的膝蓋,楚楚可憐地說:“遲衍,你是不是還在怪我,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這副我見猶憐的樣子,任她犯了天大的錯都會讓人立刻原諒她。
遲衍把臉撇向一邊,淡淡道:“你先解釋給我聽聽。”
明井然轉悲為笑:“我們先吃飯。”
“你……”遲衍簡直拿她沒有辦法,每次見面總是自然而然地被她牽着鼻子走。
明井然從紙袋裡取出餐布鋪到兩人中間的台階上,再把餐盒一一取出揭開蓋子,蟹粉豆腐、水晶蝦仁和蘆筍百合炒黃耳還冒着熱氣,全都是适合遲衍吃的清淡的菜。
“你今天好些了嗎?”明井然問。
“嗯。”遲衍深沉地吃着飯。
“飯菜還合你胃口吧?”明井然又問。
見她一直繞着彎子,遲衍幹脆沉默了。
明井然的手突然越過餐布去摸她右手手背上的傷口,憐惜地說:“怎麼沒有上藥,疼不疼?”
遲衍深吸口氣,冷淡地掀起眼皮睨着她:“你到底想不想解釋?”
明井然不眨眼地望着她,目光愈來愈深情:“遲衍,讓我做你的女朋友好不好?”
遲衍把碗筷放下,“告辭。”
明井然着急地伸手去拉她,一拉一扯間,她漂亮得過分的睫毛上已然綴着一顆晶瑩的淚珠。
遲衍急得拿擦了嘴的紙團幫她擦眼淚,于心不忍地數落道:“你哭什麼啊,我最見不得女孩子哭了。”
“真的嗎?”明井然拂開她的手,讓淚水在眼眶裡蓄滿了,從下眼睫正中間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沿着她的臉頰滾落下來。
眼眶和眼尾被染得绯紅,映在瓷白的皮膚上更顯脆弱不堪。
遲衍咬牙切齒,這下不是真的也得是真的了。
明井然見她神情松動,順勢鑽進她懷裡抱着不撒手,動情地說:“遲衍,我隻是想試探你,看你願意為我做到什麼地步。”
她站在低一級的台階上,剛好能把臉貼到遲衍胸口。
“我知道,我們一開始根本就沒想和對方發展長期穩定的關系,可是我現在舍不得了。遲衍,我想和你交往,我想完完全全地擁有你。我願意讓你看到我也有不堪一面,我在這一行裡這麼多年,所有這一切都來之不易,也不可能說來得完全幹幹淨淨。”
“我想讓你了解我多一點,我也想真誠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展示給你,隻希望你能接受這樣的我。”
明井然說得情真意切:“遲衍,我真的好喜歡你。”
遲衍眼皮一跳。
這種話她不是第一次聽到了。
以前她都是和别的女人說,“讓我們毫無負擔地享受在一起的時間”,或者是,“我們都可以短暫地擁有對方”。
這些話術的言外之意就是,她不想認真,也不想負責。
現在,她對明井然的态度也一樣。
可是,後來當那些人對她真心實意地說出“遲衍,我真的好喜歡你”的時候,她可以決絕地将她們推開,但現下,她垂在身側的兩隻手仿佛脫了力。
遲衍半推半就地搡了兩下她的肩膀,沒有推開,繼而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跟我在一起,可是沒有任何好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