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衍眼看明井然幹脆利落地轉身,手搭上車門把手就要離開,卻鬼使神差地伸手一把将她拽了回來。
明井然冷漠地擡起眼瞧她:“你還想糾纏什麼?”
遲衍心裡窩火,按理說是她甩了明井然,怎麼她又落回下風了?
“沒想糾纏你,”遲衍松開手,指了指自己的臉,說,“你解釋清楚,這一巴掌是怎麼回事?”
明井然擡眼看着她的表情沒變,但那眼神分明一寸寸地軟了下來,看起來比水還柔情,讓人隻想把她抱進懷裡揉一揉。
遲衍閉上眼深吸口氣,道:“算了,你走吧。”
如果明井然是想揣着明白裝糊塗,把她打作沒有緣由便提出分手的過錯方,她也認了。
将近一個月沒回出租屋,一進門遲衍便聞到一股潮濕的灰塵味。她打開燈,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狹小房間,忽然覺得和明井然在一起的那些燦爛日子恍如隔世。
這間三十五平的房子除了洗手間的換氣窗外隻有兩扇窗,一扇靠門對着走廊,一扇靠床臨着街。
遲衍把兩扇窗都打開來通風,推開臨街那扇窗時她向外望了一眼,然後就看見空曠的街頭仍停着明井然那輛賓利飛馳,明井然孤零零地抱臂蹲在車門旁,就像一隻被人遺棄在路邊的小貓。
遲衍猛地關上窗又拉好窗簾。
吸點灰塵不會讓她得塵肺,但是心軟肯定會要她的命。
直到半夜十二點睡覺前,遲衍才敢看一眼手機。看到明井然沒給她發任何消息或來電的那一刻,她說不上來心裡是解脫還是落空。
緊接着,她又打開了社交媒體。原本以為今晚的推送肯定會被“視後明井然”刷屏,但沒想到明井然的話題爆了,是網暴。
雖然其中肯定有對家的勢力下場幹預,但這大概也算是明井然自出道以來路人緣崩盤得最厲害的一次,在她視後得獎的視頻下是數不盡的诋毀與謾罵。
明井然應該想不到,她最期待的一個獎卻毀了她。實在是諷刺。
也許是平時搜“明井然”搜得太多,此刻大數據給她推送的每一條内容幾乎全是明井然相關,遲衍看得險些心跳驟停,每每點開評論區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連她一個外人都尚且如此,明井然作為當事人該多麼……
遲衍跳下床拉開窗簾,但現在樓下當然是沒有人在了。
已經不關你的事了,那也是她自作自受。遲衍這樣告訴自己,但她手上卻忍不住在評論區跟那些罵得難聽至極的人掐起架來。
遲衍在網上跟人撕得昏天暗地:你們憑什麼罵她?明井然有多努力你們知道嗎?你們平心而論她不配得這個獎嗎?怎麼營銷号一煽風你們就着了啊?!
總之就是,你們都不準罵她!!!
網友:【你個腦殘粉。】
遲衍氣得要吐血。
三點水:【我是純路人,摸着良心說句公道話而已。】
網友:【别裝了。連明井然女朋友都離開她了,你還粉她幹嘛?】
遲衍:誰是明井然女朋友?
哦,是她自己啊。
遲衍無力地放下手機癱在床上。當初不相信明井然的人是她,現在像個腦殘粉一樣維護明井然的人也是她,她一定不是精神分裂就是瘋了。
她煩躁地躺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坐起來,下床換了身衣服,然後從廚房拿了一個保溫桶,出了門。
她先到夜市買了砂鍋粥,用保溫桶裝着,帶去了明井然住的别墅。
夜風吹得人身體發涼,遲衍冷靜下來,逐漸想清楚了自己這麼做的緣由。她既不是想找明井然複合,更不是拯救者心理發作,隻是出于社會道義,一個前不久還和她親近的人忽然遭遇變故,她關心一下對方的人身安全,很正常吧?
别墅二樓的卧室亮了一盞小燈,透光的窗簾後隐約有人影走動。
就這樣,遲衍坐在别墅對面的花壇上,抱着保溫桶,守着那扇窗守了一夜。
但她沒想到,明井然這一晚,根本就不在家裡。
淩晨五點,天剛蒙蒙亮,坐在花壇邊打盹的遲衍被汽車行近的聲音攪醒。身上的開衫被清晨的露水沾濕,冷得她打了個噴嚏,再擡起頭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着藍色格子襯衣的女孩扶着明井然從車上下來。
明井然爛醉如泥地依偎在女孩懷裡,後者攬着她的腰和肩膀,那個一心全系在她身上的眼神讓外人看一眼就明了,更不提親身經曆過許多次的遲衍,她實在太了解當下是什麼情況。
分手後的第二天就找到新歡,這種事她從前最在行了。
身穿藍格子襯衫的女孩注意到遲衍,搖了搖明井然,問:“她是誰啊,好像是找你的?”
明井然睜了睜迷離的醉眼,随後用不值一提的語氣道:“我前任。”
曾經,也有女孩在分手的第二天找上門來,看到她挽着其他女孩子的手的瞬間就哭了出來。遲衍當時隻有被打擾的不耐煩和莫名其妙,都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分手了,為什麼還要這副樣子。
那個女孩怨怼的眼神忽然從記憶中蘇醒,在她眼前浮現。
“遲衍,我希望終有一日你也能體會到我的心情。”
當時她還沒聽出來,如今她才知道,原來這話是在咒她呢。
遲衍深知作為“前任”出現在這裡、手裡還提着一隻保溫桶有多麼可笑,她冷着臉努力維持着最後的體面:“别誤會,我隻是來多管閑事的。”
扶着明井然的女孩尴尬地笑了笑,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明井然拉着她往裡走,悄悄話一樣隻對那一個人說的話飄進遲衍耳朵裡。
“不用理她。”
遲衍準備遞過保溫桶的手懸在半空中,整整一晚都在擔心明井然看到惡評會承受不住、剛剛還在擔心她空腹一天卻醉酒的胃會難受的她,真的是多餘。
-
八個小時前。
蹲在遲衍家樓下的明井然從拉上窗簾的那一扇窗戶上收回視線。
她坐回車裡揉了揉酸麻的小腿,給程尹知打去電話。
“準備好了嗎,我過來接你?”明井然問。
程尹知的聲音裡有些猶豫:“還是算了吧,我不想做了。”
明井然激她道:“是不想做了還是不敢做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片刻,程尹知的聲音又變得中氣十足:“明井然你真行,網上那事對你一點影響都沒有嗎,現在還能費心管我的事?”
明井然說:“我不關心那些不認識的人對我的評價和想法,我更在意我身邊的朋友。”
程尹知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不過當下聽起來十分感動:“好,你來接我吧,幫我參考一下造型。”
遲妍見到程尹知的時候感到眼前一亮。
她今天穿了件淺綠色的百褶小吊帶,走動時隐約露出纖細白皙的腰身,下身搭配同款高腰百褶長裙,裙擺下露出某奢牌最新款的透明刺繡網面的尖頭高跟鞋,看得出這一身都是精心挑選過的打扮。
遲妍的視線忍不住反複将她上下打量,發現她頭發也做過特殊護理,柔順地垂在腰際,劉海做了公主編發,從兩側編到腦後用蕾絲紮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程尹知從距她十米開外的地方小跑過來,在月光下顯得靈動又活潑。
遲妍揶揄道:“你這是春天來了?”
程尹知在她面前站定,安靜的時候仍然是那副文文靜靜帶着濃厚書卷氣的模樣,她挽起遲妍的胳膊,笑道:“這要取決于今晚有沒有收獲。”
遲妍被她拉着進了一家酒吧。
這間酒吧比較特别,從顧客到侍應生,全是女人。
她們坐下沒兩分鐘,程尹知便跑開主動找人搭讪去了。遲妍今日再次對她刮目相看,這人平時在外人面前都是極内向的,隻有和相熟的人在一起才會暴露本性,沒想到她今天沒喝酒都這麼奔放。
遲妍猜她是真的單身太久急需女人的關愛。
十多分鐘後程尹知消沉地跑回來,痛心疾首地說:“今天這造型搞錯了,甜妹1完全沒有市場啊。”
遲妍一口酒差點噴出來。
“怎麼?”程尹知挑眉,“你覺得我不夠甜還是覺得我老了?”
遲妍搖搖頭,她是沒想到她竟然是1。
但她覺得“0”“1”這種代指體|位的符号屬于隐私問題,不應該拿到台面上議論,于是轉移話題道:“你想談戀愛就不該來酒吧找對象,她們把外表和屬性放在第一位,且将标準限制得那麼嚴格,完全不給對方深入了解的機會,這樣怎麼能找得到真正心靈相通的伴侶?”
程尹知喝了口她杯子裡的酒,說:“我倒是覺得第一看眼緣挺正常的,像你跟趙金澤那樣做了好幾年朋友才交往的做法太磨叽了,而且,有用嗎?”
這一刀正紮在遲妍心口上,自從趙金澤回國後,兩人便開始冷戰。
她發現趙金澤的博導是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華裔女人,能力強又賢淑漂亮,每天早晚都按國内時間給她道早安晚安,她懷疑趙金澤選擇留校工作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她。
但她并沒有坦誠告訴趙金澤她的猜忌,她不想表現得像個小肚雞腸拈酸吃醋的妒婦。
這話她隻告訴了程尹知。
程尹知看她面色沉了下去,于是坐近了蹭了下她的肩膀,撺掇道:“我是沒有市場了,但這周圍對你躍躍欲試的人好像挺多的,遲總你要不要挑一個放松一下?”
遲妍冷下臉:“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