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破舊的自建樓透不進陽光,不寬敞的過道擺滿了零七八碎的舊物,一走一過都要側着身體避讓。
髒的看不出原樣的球鞋停在三樓的台階上,門前站着一個半大少年,手臂還纏着繃帶,他盯着鏽迹斑斑的門,像是在猶豫什麼。
按下門把手時,腳步先于意識向後一退,他還是沒躲過迎面而來的一巴掌。
啪得一聲響起,緊接着女人的咒罵聲充斥着整個樓道。
“你怎麼不去死?我兒子死了你怎麼有臉回來?”
樓道隔音并不好,很快其他樓層的住戶紛紛探頭觀望,其中不乏有人在竊竊私語。
“哎呀哎呀,三樓那家又打起來了,自從老蘇娶了這個新媳婦,他家可是一天都沒消停過。”
“唉?不是說他媳婦帶來的那孩子因為救老蘇家兒子死了嗎?你還見過呢!學習特好,見咱們打招呼那個,好像叫周昭。”
“白瞎了,他家好不容易出了一個能成才的,老蘇他兒子是指望不上,上次我看見他兒子,那孩子眼神邪性得很,說不定以後得蹲局子。”
“哎呦,周昭這孩子怪可惜的,因為救老蘇的兒子死了,聽說有人看見周昭到死都護着蘇恕。”
哪怕耳朵被打得嗡嗡作響,蘇恕還是能聽清鄰裡街坊的閑言碎語,他掙紮着起身,可骨折的小臂疼得渾身打顫。
他擡起頭,模糊的視線内是繼母猙獰的表情,和蘇闳剛十分嫌棄的臉色。兩張飽含着相似惡意的臉,其中有一個是他的親生父親。
在他被别人打的時候,他父親隻會覺得他們丢人。
沒錯,是他們,他和繼母。
想到這裡,蘇恕心頭莫名地湧上一種詭異的快感。恐怕趙蘭這個女人也想不到,她總是貶低的男人會看不上她的所作所為。
蘇闳剛是一個要面子的男人,家事要關起門來解決,不能在外面丢了他一家之主的臉面。
果不其然,蘇闳剛不耐的聲音在尖銳的女聲後響起:“别鬧太難看。”
趙蘭火氣頓時沖向了蘇闳剛,“你這個沒骨氣的,死的是我孩子,從老娘肚子裡出來的,周昭好歹也喊你一聲爸,你現在還向着蘇恕這個混小子?”
在咄咄逼人的質問下,蘇闳剛臉色愈發不好。
蘇恕倒是在一旁看得挺歡,可他沒想到這把火下一秒就燒到他這裡。
“蘇恕,給你媽道歉。”
被點到名字的人一愣,似乎想嘲諷地一笑,最後卻因為嘴角撕裂的口子疼得一抖。
身為父親的威嚴在年幼的兒子身上受到了挑釁,蘇闳剛喊道:“蘇恕你耳聾了嗎?”
怒吼聲在老樓裡尤為振耳,回音消失時,樓下一推就響的樓門忽然一動。
然後哒哒的腳步聲從一樓傳來。
蘇闳剛壓着怒氣,憋紅一張老臉,蘇恕知道他又要開始要面子了。
無聲的對峙中,哒哒的腳步聲停在了三樓。
“您好,請問之前周昭是住這裡的嗎?”
蘇恕聞聲望去,先看見的人不是說話的西裝男,而是西裝男身後穿着紅色球衣的年輕人。
很高,蘇恕仰着頭才能看清他的臉。也很白,他指縫裡沾了灰都那麼明顯,一看就沒幹過累活兒。
這是蘇恕對沈聿卿的第一印象。
渾身矜貴,又長得細皮嫩肉的。
他隻顧着偷看沈聿卿,沒聽見西裝男和蘇闳剛趙蘭他們說了些什麼。
等他收回眼神時,趙蘭收起了張牙舞爪的樣子,客氣地開門請西裝男和又高又白的年輕人進屋。
而蘇恕身為家裡的一份子卻是最後進屋的。其實他不想進去的,但他更不想站在外面被鄰裡指指點點。
因為他随根兒,要臉。
進房間前,他順耳聽了幾句,原來西裝男是給蘇闳剛和趙蘭賠償的,畢竟周昭是在他們公司投資建的廠房被砸身亡的。
雖然廠房正在施工,禁止非工作人員入内,但出于人道主義,公司還是要稍作表示。
蘇恕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可他沒有發言權,隻能在自己的小房間裡想着自己死的時候,能不能也混一筆補償金?
如果有的話,補償金一定不給蘇闳剛,要不然他會氣得詐屍,半夜爬到蘇闳剛的床頭,讓他吐出賠償金的。
隻是,賠償金留給誰呢?
叩叩叩。
敲門聲打斷了蘇恕異想天開的想法,那個又高又白的年輕人推門走了進來。
蘇恕坐在地上,背後是潮濕的窗戶,因為房間是陰面,無論夏天還是冬天總有一股黴味。
他扭過頭,不搭理人。
現在他對這個又高又白的年輕人印象下跌得厲害,給誰送錢不好,偏偏給蘇闳剛和趙蘭送錢?
可他心裡雖然是這麼想,耳朵還是忍不住捕捉周圍細小的動靜,以此來判斷這人是來做什麼的。
腳步聲響起又停下。
他耐不住性子偷瞄,一瓶冰水貼在帶着指印兒的臉上,他猝不及防“嘶”了一聲。
臉上的灼痛在冰鎮的麻木下藏了起來,蘇恕低頭掃了一眼,認出了這水是附近小賣部一塊五一瓶的礦泉水。因為放在冰箱裡凍成了冰,比常溫的水多五毛。
“疼?”
不寬的臉痛得眉毛都皺在了一起,沈聿卿難得溫柔,放輕了動作:“我是你哥的朋友,周昭讓我照顧你,你要不要以後和我住?我資助你上學,直到你大學畢業。”
臉上的冰冷一瞬間涼到了心裡,蘇恕腦子裡亂成一團,他很清楚自己在家的處境,要是能出去住似乎也不錯。
至于考大學什麼的,初二成績倒數的他還沒考慮那麼遠。
就這樣,在沈聿卿和蘇闳剛趙蘭等人的交涉下,蘇恕當天晚上背着書包離開了生活十三年的家。
咯吱咯吱響的大門合上的一刹那,蘇恕的腳步停在了牆壁斑駁的三樓樓道。
而沈聿卿站在二樓轉彎處,正在擡頭喊他。
“蘇恕,蘇恕。”
燈光暗了又亮,沈聿卿的臉變得模糊,像是被虛化的背景。蘇恕往下走了一個台階,周遭的世界不斷的顫動,在漫天裂縫的空間中發出了咣的一聲巨響。
“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聲悶悶地響起,蘇恕一下子撐在床頭劇烈地呼吸。
“蘇老師,蘇老師!”
聽見有人喊他,蘇恕艱難裡掀起眼皮,日光刺得眼眶發酸。他擡手擋了擋,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誰,起皮的嘴唇動了一下:“許村長。”
他喉嚨灼熱到發癢發疼,連呼吸都難受,說一句話都要喘兩聲。可他知道,他剛才做了個美夢。
偏遠山區學校的簡陋宿舍内,頭發半白的許村長先是“唉”了一聲,然後端杯水來。眼見着蘇恕還力氣坐起來喝水了,許村長松了口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