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坐不住,因為從來沒有人會來同她說話,酒又很難喝,所以宴會于她而言唯有煎熬。
她雖然不明白很多事情,但她知道,父親讓她坐着是怕她闖禍,别人不來和她說話是嫌她腦子笨,同她親近便會丢臉。
慕糯之攥着裙角,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該看看身後的落落,落落總是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可她害怕得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最終,她還是伸出手握住了蕭滐。
這個過程其實很漫長,足有半炷香,堂内也早有原先因驚詫而起的安靜轉為細碎的交談,但蕭滐始終十分有耐心地看着慕糯之,直到她回握住自己的手,眼底才泛起喜悅的光亮。
蕭滐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臂彎,迎着自己父親失望的眼神與衆人譏諷的笑容走到陶松雪身前,舉杯緻意。
陶松雪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忽然開口說道:“剛剛怎麼沒聽見魏王妃對上一句?”
“撲哧——”她話音才落,不遠處立刻響起一聲清晰的嗤笑。
笑聲來自黎簌簌。
其他人雖然沒有露出明顯的鄙夷神色,但嘴角皆心照不宣地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慕糯之心智不全在汴京貴人們之間不是秘密,而陶松雪此刻的反應,怕也非全然無知。不管她是故意還是無意,羞辱的目的算是達成了。
場上彌漫着令人尴尬的寂靜,不少人甚至不由自主看向了離皇帝坐得極近的慕相爺。
慕相安然獨坐桌前,悠然飲着杯中美酒,神色未改,看起來像是一點也沒有被眼前之事影響——也絲毫沒有替自己女兒出頭的意思。
“呵。”宋元落低頭冷笑一聲,聲音同樣清晰,場上衆人頓時将目光齊刷刷看向了她。
也正這時,上官祚忽然起身端酒走至宋元落身側,“宋大人,老夫敬你一杯。”
宋元落勾唇擡眸看向他,又意味深長地看向陶松雪,聲音含笑,“上官大人因何敬我?元落也不過是做了點小事——”
“欸,宋大人過謙。”
“沒想到上官大人與這宋娘子如此相熟,這宋娘子可是做了何事?”有人好奇問道。
“郡主入京後有些水土不服,加上思鄉憂慮,多虧了宋大人……欸,宋大人,我們去一旁飲酒。”上官祚說着就殷勤引着宋元落往他那位子上坐,生怕她被逼急了把“作弊”一事說出來。
宋元落于是看了眼蕭滐,便也順水推舟地坐在了上官祚的座位上。
外邦使者的位子可比蕭滐的還要好不少,就在陶松雪左邊,而陶松雪的右上方正是仁侑帝。至于他們對面則是全程連眼皮也沒有掀一下的宰相大人。
“夫妻本是一體,本王對上的便是阿糯對的,何分你我?改日待郡主覓得良婿,會明白本王的意思。”
蕭滐一口飲進杯中酒,晃着空酒杯忽然看向黎簌簌的方向嗤笑一聲,“郡主尚未婚配不懂尚可理解,尉遲夫人——也不懂?”
全場驟然一靜。
黎簌簌面色僵硬地擡起頭,半晌沒能開口。而蕭滐則始終看着她,嘴角噙笑,可眼底沒有一絲笑意,周身散發着讓人無法躲避的肅殺之氣。
難堪,恥辱。黎簌簌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她咬唇看向身旁的蕭朝搴,對方偏開了視線。
至于蕭朝搴另一邊的蕭夕攬,正體貼地替他身旁的妻子夾着菜,全程置身事外。
向來如此,一到要舍棄她的時候,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将她推出去。
“妹妹年幼不懂事,魏王殿下莫怪,雲景願自罰三杯,向魏王妃殿下請罪。”最後還是黎雲景站出來替她解圍。
黎簌簌垂着腦袋,兩行清淚自眼角滑落,耳畔回蕩着蕭滐冷冰冰的聲音,“不小了,都是做人母親的年紀了。”
蕭滐說完又似笑非笑地掃過場上衆人,衆人皆沉默避開他的視線,他這才滿意地牽起慕糯之的手,溫柔問道:“想要回座位上嗎?”
慕糯之搖了搖頭,踮腳湊到蕭滐耳邊用他才聽得見的聲音輕聲說:“阿糯不喜歡這裡。”
“夫君也不喜歡這裡。”蕭滐笑道,聲音不大,周圍的人卻都聽得清清楚楚。
宋元落和上官祚碰杯的動作一頓,收回杯子遺憾道:“看來今日無法與上官大人暢談了。”
“是啊。”上官祚賠笑。
“隻可惜接下來就是擊鼓傳詩了,多有意思的遊樂啊。”
“是…啊。”上官祚的笑容凝滞了幾分。
說話間蕭滐已經向皇帝請罪想先出去逛花園了,仁侑帝雖然隔空戳着他的腦袋罵他不像話,但今日過節,兒子和兒媳又如此恩愛,再加上一旁坐鎮的宰相國舅,仁侑帝又不是暴君,哪會阻攔。
宋元落作為丫鬟,自然也得起身陪着。可她站起身後面上卻始終流露着為難神色,看向上官祚的目光更是意味深長,“上官大人,不如你也同我們一起去逛逛園子吧?”
她說着又看向拿着鼓槌進來的魏斯和他身後由四人擡着的大鼓,幽幽嘀咕着:“擊鼓傳詩啊……”
“……”上官祚的嘴角抽搐了幾下,随即起身走至殿前,“聖上,下官也想去外面透透氣,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