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四月初八,立夏。
在焦躁漸響的蟬聲和滿城官員屏息靜待喪鐘敲響的關口,仁侑帝竟又撐過了春季,甚至還親自出席了迎夏儀式。
大虞人尊崇夏日,民間和皇庭在立夏都會舉辦祭神儀式,祈禱谷物豐收,無旱無洪。仁侑帝親自出席這個重要儀式,于百姓官員無疑是劑強心針。
宋元落遙望着重新回到紗帳後龍椅上的仁侑帝,心中卻有些不解。
邈叔的醫術她自然信得過,哪怕沒有把脈,也不應該錯得太離譜。可是本早該踏上奈何橋的人究竟為何還活着?
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宋元落皺眉深深歎了口氣,隻可惜邈叔出遠門去接應墨鴉了,這個疑惑暫時是得不到答案了。
“小元落,明善公主來了。”耳畔忽然吹過一陣香風,宋元落打了個寒顫,随即有些無奈地看向身旁容貌妖冶昳麗的男子。
雍國暗器世家傳人,精通殺人無形的毒針雨,雍國潛伏于虞國的細作,癡情醉夢樓的一名舞姬——宋元落如何也想不到貼着這些标簽的人最後會是這樣一個…一個…
妖豔多情風流客。
“離老大遠點,我翊哥會吃醋的。”九尾費勁地擠進商鏡和宋元落中間,護寶一般圍住了宋元落。
宋元落頓時又是一陣無語。
九尾這家夥究竟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滿嘴的胡言亂語……莫不是是她在什麼時候錯過了什麼信息?
“神罰!神罰!”
人群中忽然響起一陣暴動,不過很快就被侍衛鎮壓了。但響亮的聲音還是傳入了在場衆人耳中。
所有人都神色古怪地看向了同樣臉色鐵青的陶松雪,而後者滿眼柔情又委屈地望向了與她并肩同行的濮翊揚。
宋元落确實也沒有想到她竟有如此喜歡濮翊揚,喜歡到明知把他收在身邊會面對怎樣的流言蜚語,也依舊接受了他不懷好意的陷阱。
濮翊揚平靜與陶松雪對視一眼,随後目光掃過人群落在宋元落臉上。
下一秒,他的眼中便掠過一陣殺意。
宋元落一愣,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的肩頭不知何時搭了一雙手。
“小元落,他喜歡你。”又一陣香風吹過耳垂,宋元落沒好氣地傾斜肩頭往左走出一步,再看向濮翊揚時對方卻已收回目光随陶松雪往禦前走去。
商鏡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宋元落的思緒又有些飄了……
“……明善,以大局為重。”高堂上,仁侑帝的話也恰好落下尾聲。
此次兩國和親,看似隻有幽國參與,可幽薊十六國何時分過家?
如今陶松雪因為私情遲遲沒有請旨驸馬人選,便是幽王寵溺能夠為她拖延一二,其他十五國的君王也不可能再頂着雍國虎視眈眈的威脅等下去。
據說幽國和雲國兩國的太子已經出發前來虞國親自商定此事了。
所以此時仁侑帝倒是不再催促陶松雪了,隻是語重心長地叮囑了這個任性的晚輩幾句。
不過他對自己的兒子态度就沒有那麼好了——
當堅持休妻并十裡紅妝迎娶安樂侯遺孀的肅王上前行禮時,仁侑帝隻憤怒地從擋風帷帳後扔出一個酒杯,其餘的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新任肅王妃黎簌簌跪在肅王身旁,臉上被濺了酒水,精緻中透着一絲狼狽。
宋元落身旁的貴婦人們頓時發出一陣默契的嗤笑,不過聲音在黎簌簌同肅王走來時頓時消散得一幹二淨。
如今的肅王妃便極有可能是未來的皇後,這點所有人心裡都清楚。
黎簌簌走到宋元落身前,視線淡淡掃過挂着谄媚笑容的貴婦人們,最後朝宋元落颔首柔聲道:“宋大人。”
“王妃殿下。”宋元落颔首回禮。
過去針鋒相對的兩個人忽然變得融洽,衆人頓時露出驚詫的神情,而目光中心的兩人簡單說完卻已凝眸望向不遠處的儀式,各懷心思。
迎夏儀式,祭奠炎帝神農,由皇帝帶領衆臣上香祈福後,再由欽天監衆臣盛裝獻上祝舞。
此時正是欽天監獻舞的環節。
鼓樂聲激蕩,歡呼聲響亮,可有幸圍觀的老百姓卻個個神情緊張。
就在昨天,坊間偷偷蔓延開了一個駭人的傳言,據說來自先二皇子的那位能通九天的幕僚。
傳言說:狸物當道,真龍枉薨,神農怒,雪女駭,百姓堪其苦。
“轟!”鼓聲戛然而止,錘鼓的棒子忽然斷了。帷帳後忽然發出一聲巨響,随後有濃煙彌漫。
宋元落仰頭望向忽然變暗的天空,高懸的紅日依舊耀眼,隻是很快就被吞噬消失。
大地一片昏暗。
天狗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