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六五年夏,仁侑帝第八子魏王蕭滐承繼大統,于汴京登基為帝。
當年秋,帝後大婚,盛典華筵,萬人空巷。
關閉了幾個月的醉夢樓也重新張燈開了門,不過店内裝飾煥然一新,卻不做過去的生意了。
一樓正堂過去有個窄長的台子,兩邊擺滿了蒲團矮凳,跳舞的歌姬可以時不時獻酒與賓客互動。此時台子被擴大數倍,兩邊的蒲團矮凳也被悉數撤去。
過去腰肢曼妙的歌姬穿上了新穎的服裝,反在離賓客數仗遠的地方跳着整齊奇怪的舞蹈。
甚至不止歌姬,固定日期還有英俊的少年郎,或赤膊熱舞,或提筆風流,在汴京坊間引起好一陣熱議。
汴京百姓皆嗤鼻此等嘩衆取寵的小醜把戲,然而當醉夢樓在花魁季放言不選花魁要選什麼“愛豆”時,那不屑一顧的百姓尤其是世家貴女卻紛紛偷偷打聽起了參與的法子。
這嘩衆取寵的醉夢樓非但沒有落末,反而更加紅火了。
畢竟花魁哪個青樓都有,可“愛豆”卻隻此一處可見。
而除此外,醉夢樓還有一處吸引人的“景點。”
景點來自前朝六皇子,如今的庶人蕭秣。
據說當今皇帝靈慧帝在登基後不久便意欲封他為皇太弟,并賞賜其汴京舊王府邸及良田店鋪數處,但都被他一一拒絕了。
蕭秣自稱有罪之人,餘生隻想行善贖罪,不願享受安逸。
而他拒絕封賞後,卻日日都來醉夢樓外,就在靠河那側的歪脖子柳樹下站着。
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又想做什麼,隻内心疑惑莫不是這便是他所謂的贖罪?
不過蕭秣雖為庶人,到底身份背景在那,也沒人敢去當面問他,隻選了醉夢樓臨河的高價包廂,将他也當作一處風景看着。
“日日來此,我這窗都隻能晚上開。”歪脖子樹正對面的一處包廂内,一道嬌媚的聲音輕聲抱怨着。
濮翊揚仰躺在塌子上,勾唇灌下一口涼酒,閉目聽着屋外悠揚的小曲。
“你真不打算跟他走?”房間另一側的榻上,九尾盤腿往嘴裡扔着花生,也不知道是在玩還是在吃。
悅耳的倒酒聲陡然一頓,半晌後才繼續淅淅瀝瀝響起。
“有些感情既然注定是個錯誤,不如當斷即斷,你說呢?”花滿煙接了話,不過目光卻是望向了濮翊揚。
九尾也瞄了眼濮翊揚,見他并未有開口的打算,繼續嚼着花生問,“趙劍回去複命了?”
“嗯。金礦無主,蕭玉珩和商鏡又都死了,他有的是一堆事要去報告。”
“就這麼放他回去?”九尾又看向濮翊揚。
趙劍和他們不是一路人,他若回去,他們在汴京的事情便也瞞不住雍國那邊了。
濮翊揚睜開眼,清澈的眼眸盛着一抹深不可測的寒意。
“知道又如何?”清冷的音調在屋内回蕩,帶着目中無人的淩人盛氣。
九尾愣了愣,随後笑道:“真不愧是你。”
屋外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雨,秋雨凄寒,三人的屋子被人輕輕敲了敲門。
花滿煙垂眸給自己倒了杯酒,一口悶幹,苦味在唇齒間蔓延。
“送把傘過去吧。”她輕聲開口道。
屋外的人應了一聲便離開了。
九尾推開窗,不多時便看見有人給蕭秣送了把傘。
蕭秣接過傘朝這裡看了一眼,随後便撐傘繼續站着。
“你若真想與他斷了,又何必還送這傘不清不楚的拉扯着,如此他更不會走了。”九尾歎了口氣,重新合上了窗。
“他早晚會走的。”花滿煙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屈膝靠在門上,“所以如今能多看他一眼便多一眼吧。”
她無法跟他離開,也知道他不會為自己留下,可又舍不得,也隻能如此彼此耗着。
那是什麼時候的故事了呢?
是自幼冷漠無情的細作為了任務潛入皇子府,卻對執拗熱情到近乎愚笨的少年郎一眼動情。
是為了任務傷了他的身心,卻反被他傻傻護在懷裡。
是最善逢場作戲,卻再對他說不出一句假話。
“小元落近日如何了?”深吸了口氣,花滿煙換了個話題。
九尾剝完最後一顆花生,拍了拍手中的碎屑,“還是那樣,天天躺在紫藤花架下。”
蕭滐登基後原先的魏王府便被他大方賜給了宋元落,宋元落又大手一揮,豪邁地改了半座院子給邈叔做藥廬。
她自己則全程沒有參與蕭滐登基後的朝堂政務,除了帝後大婚時陪同慕糯之又走了一遍流程,其餘時間不是睡在房内就是躺在她那把有些破舊的藤椅上。
她表面看着悠然自得沒心沒肺,但了解她的人都能看出來,她有心事。
隻是心結易結,旁人卻難以幫着解開,隻能靠她自己想通。
“趙劍此次回去,保不齊那兩位都會做出動作。”花滿煙的食指有節奏地敲着玉杯,語氣漸漸嚴肅,“蕭滐若發覺那邊的動靜,怕是也不會坐以待斃。”
九尾點了點頭,表示認同,又接話道:“就算沒有金礦,單沖着蕭玉珩的私兵,他肯定也要派人過去那邊一趟的。也就是他一直騰不出手來,不然哪有那邊的機會。”
“那你覺得,他會派誰過去?或者說,現下的虞國朝堂,有誰既有這個能力,又能讓他放心派出去接觸蕭玉珩的私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