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住手裡的短刀,向前一步。
“……是你,是不是?”
維壺師突然轉過頭,血淋淋的模樣恍如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兩人确實身處地獄——周圍的廢墟被大火燒得焦黑,穿刺在尖樁上的屍體密集如林。灰燼漫天飄舞,仿佛亡者未散的怨魂。
“是你将消息傳給了梅瑟莫的大軍。”維壺師的眼角滲出血淚。血痕斑斑的臉,五官被怨毒和仇恨扭曲。“是你将災禍帶到了這個地方。”
他嘶聲咒她:“毒婦!”
“你不是我們的族人!”那雙血紅的眼睛死死盯着她。遲到的頓悟忽如其來,讓那個身影抽搐般地喘了口氣,踉跄着從地上站起來。
“你不是……”
維壺師看着她站在原地,神情忽然癫狂起來。
“你不是角人。”
那根細細的、細細的線,忽然就斷了。
她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
哈哈哈的笑聲在廢墟中飄蕩。大火的餘燼紛紛揚揚,看起來好像要下雪了。
她展開手,讓他看清楚她頭上的角,她身上的服飾。
“我不是嗎?”她說。
“可是在梅瑟莫那些人的眼中,我就是角人呢。”
她笑着向前一步。
“如果我對黃金樹的子民來說是角人,但你又說我不是。那麼,我到底是什麼呢?”
她問他:“我到底算什麼呢?”
維壺師發瘋般地嚎叫一聲,握着刀朝她劈了過來。
“你這個惡魔——!”
這句話是對她說的,也不隻是對她說的。
“你們這群惡魔——”
陡急的風聲割裂了空氣,維壺師的招式大開大合,充斥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勁。
刺骨的殺意貼着鼻尖削過,她往後一躍,避開了那弧形的刀光。對方一個旋身,刀鋒自下而上,再次角度刁鑽地朝她削來。
她提起手裡的短刀,刀鋒驟然相撞,爆發出一串金屬的火花。她向前一步,可揮出去的刀鋒隻捕捉到揚起的破布衣角。
落地後,維壺師腳下一頓,在她露出空隙的那一瞬,兇狠無比地朝她撲了過來。
眼見着對方就要得手,暗紅色的火光猝不及防在兩人之間爆炸開來。
她收回動作,一個矮身,揮刀削斷了對方小腿的韌帶。
……結束了。
“啊……啊啊啊……!!”
倒在地上的身影看到那火焰後,臉上的神情劇烈波動起來,變得無比悲憤而絕望。
“是你!果然是你!!”對方聲嘶力竭,狀若瘋癫。
“母親啊——女兒啊——”
火焰蛇回到她身畔。她無視那凄厲的聲音,提着刀,朝維壺師走去。
抱頭嚎叫的身影,不知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開始拖着受傷的腿,拼命往後爬。
他還沒複仇,他不能死。
猩紅的血迹在地面上蜿蜒開來。那個身影摳住地面的碎石,拼命爬行。
“你的母親和孩子都已經不在了,一起下去陪她們不好嗎?”
——既然稀人生來就是罪人,重生成為好人不好嗎?
匍匐在地的維壺師攥緊手裡的刀,突然兇狠回身。
随着一聲骨裂的悶響,她踢掉他手裡的武器,踩住他的手腕,将他釘在地上。
火焰蛇附到她的刀刃上,化作火焰的禱告。
接下來隻要對準維壺師的脖子,輕輕一揮,那火焰的刀光就能切下他的頭顱。
終于能夠結束了。
終于——
她在面頰上感受到了濕意。
之前的交鋒中,她不知何時被對方用刀在臉上劃開了一個口子。溫熱的血液從傷口湧出來,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
周圍的氣溫好像變高了,空氣中傳來什麼東西燃燒的氣味。灰燼被風吹得越來越高,仿佛要直抵天空的盡頭。
……
「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我了。」
夢裡,晨光朦胧淺淡。她坐在梅瑟莫身邊,背對霧蒙蒙的床帳。
「我已經回不去了。」
……
她揚起手裡的刀。
“下地獄去吧。”
——去重生成為好人。
「……是嗎。」
夢裡,紅發的半神擡起手,慢慢撫上她的面頰。
「可是萊拉,」那個聲音說,「你為什麼在哭?」
啪嗒一聲,殷紅的血珠滴落下來。
隻是瞬息的停滞,山火便已熊熊燃燒起來。
梅瑟莫的鐵騎沒有離開。他們放火燒了山,要将回來的角人也一網打盡。滾滾濃煙直抵蒼穹,将白晝變得和黑夜一樣昏暗。
維壺師發出一凄厲得讓人血液逆流的嚎叫。他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力氣,驟然掙開她的轄制。
她往後踉跄了一下。米凱拉在她腦内大喊:「小心後面!」
坍塌的廢墟傾瀉而下,她險之又險地側身避過。然而待煙塵落定,維壺師的身影也失去了蹤迹。
她提刀要追,但氣候幹燥,山火蔓延的速度極快。被群山包圍的城鎮很快就會再次陷落火海。
遠遠的,她甚至聽見了騎兵密集的鐵蹄聲。
「萊拉。」
她望着維壺師逃走的方向。
「萊拉。」寬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攏住她的臉。
「你為什麼在哭?」
她提着刀站在原地,眼淚大顆大顆地湧出眼眶。
在她背後,群山被火光映紅,像黑夜裡的火炬一樣燃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