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墜不過就是瞬間的事。
火海熔岩吞沒白雨兮,甚至沒有泛起一個氣泡。
隻有哀哀的哭泣充斥整個島嶼,甚至壓過了電閃雷鳴的聲音。
“龍神大人!不要啊!”
“您别死,求求您!”
小動物們顧不上灼熱的炙烤,全都一股腦地往火山口聚集。
洮箐遠遠地望着小妖怪們,扯了扯嘴角:“白雨兮,你這樣,我怎麼能算赢?”
她擡手召喚龍珠,把天雷盡數往自己身上引。
沉入岩漿的白龍封住火山口還需要時間,可再被雷劈下去,白雨兮還沒成功,就要和妖怪們一起變成飛灰。
她要幫白雨兮争取時間。
一道、兩道。
十道、百道……
無數道閃電擊中龍珠,又轉移到洮箐身上。
她聽見自己的骨頭再次傳來咯吱作響的聲音。
可這一次,她無比清醒。
被龍珠吸收的雷電威力減弱。洮箐把這些電流順着奇經八脈彙集于體内。
她好像變成了一個巨型儲電器。
一開始還算有條不紊,每絲電流都有了去處。
可是那些帶着尖銳棱角的能量在她體内大量彙集後,一切就開始變得不可控起來。
足以侵吞山海的雷電在她體内橫沖直撞,掀起一波又一波海嘯。
她咬牙,抵擋着這些鑽心剜骨的疼痛。
“你們就隻有這點能耐嗎?!”
人痛到極緻的時候好像突然就會發狂,洮箐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低吼。
她對着漫天雷電挑釁道:“來啊,再來啊!”
在數不清多少道閃電的轟鳴中,突然有一道聲音響起。
那聲音非男非女,一會兒是小孩,一會兒又是耆老。
它問洮箐:“要放棄嗎?”
憑什麼放棄?
洮箐冷笑。
為什麼天命總要給人們安排那麼多難以承受的痛苦?為什麼不能讓每個人都幸福地活着?
如果命運真的有自己的意志,那也總該輪到它放棄一回了!
她絕不放棄。
或許是這份不願放棄的心太過執拗,洮箐感覺到一股幾乎被她遺忘的力量在體内沸騰。
那是來自紅螺國百姓五百年的夙願和柔腸。
還有……
當初在鹿鳴山斷成兩半的天水定光。
這個因為慈绯靈魂湮滅而失去力量的龍族至寶一直被洮箐藏在丹田的深處。
這是她和母親所剩的最後羁絆。
天水定光如今像是被召喚一般,從她的體内飛出,發出盛大的白光。
海螺與龍珠相互交融,就像是她的父母終于相聚相守,在她身前展開堅實的屏障。
他們守護着她。
見久久僵持不下,那道聲音又響起:“想改變既定的宿命,那你願意放棄身體中一半的人族血脈嗎?”
“變成真龍,你的命運就改變了,當下的困局也能迎刃而解。”
這聽起來好像是足以讓一個半龍混血欣喜若狂的交易。
可洮箐本能地感到蹊跷。
這突然冒出來的聲音真的有那麼好心?
不知怎地,她不想答應。
她說:“為了追求力量而把母親給予我的一半切割出去,那不就變成了怪物嗎?”
“你現在難道不是怪物嗎?”聲音輕笑道:“是人非人,是龍非龍。”
“變成世間最強,才能得到一切。你難道不想變成最強嗎?”
她想,可她不想以這種方式。
她得到的骨血和愛是她活着的證明,是她生命的源泉,怎麼能輕易割舍?
“你不這樣選,怎麼救底下那些悲慘的生靈?”
聲音說:“人族血脈孱弱,不是你最好的選擇。”
“夠了。”
洮箐低吼:“憑什麼你說怎麼選,我就要遵守你的規則?”
永遠都是别人為她制定規則,或者逼她做出選擇。
這一次……
她猝然将力量灌注于龍珠之中,咬牙道:“我隻選——”
“自己的路!”
世人說隻有真龍才是最好,半龍就是卑劣。
可她生來拿到手裡的牌就這麼一副,是好是壞,隻有她自己能決定。
即使變不成真龍,她也能做世間最強!
身處暴風中心的洮箐将全部雷電灌入自己的身體。
無數雷電仿佛嗅到血腥味的鲨魚,蜂擁而至,試圖把她撕成碎片。
她極有可能承受不了雷陣的威力,變成一捧灰飛。
但還有極小的可能,就是她可以淬煉和駕馭這些雷擊。
“轟隆!”
有粗壯的紫金色雷電悄然而至,狠狠降下數擊。
在無數閃光之中,洮箐失去了所有觸覺和感知。
電刑不再像是萬千根小針在血液中流動,也不再像是每絲皮肉的纖維都被拉扯破壞,她不疼了,可痛苦愈加劇烈。
那不是身體上的煎熬。
準确地說,她連自己的身體都感受不到,仿佛變成一抹沒有顔色的幽魂,失散在天地的一角。
這一刻,她是久病纏身的老人,是發出第一聲啼哭的嬰兒。
她還是被破腹剝皮的雪貂,和被鳄魚啃食的麋鹿。
她是父母,又是子女。
在生,也在死。
世間無數的痛苦加諸于她,試圖讓她繳械投降。
可她不願意。
“啊!——”
洮箐咬牙,發出怒吼。
但她似乎快要失敗了。
一人之力太過渺小,無法與天地博弈。
結局仿佛已經注定。
天空中轟然長鳴的雷電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迫不及待為她送上葬禮的高聲鳴奏。
下一瞬,洮箐就什麼也聽不到了。
她的意識剝離了□□,向虛無靠近。
萬籁俱寂。
隻是在這寂滅中,好像忽然有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