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沒有情的房間裡留了封信,便偷摸地連夜帶着小孩走人了。
準确的說,那不是“帶”,而是赤裸裸的“綁架”。
她是直接在人晚飯裡加了點睡眠散。
果然不出她所料,再調皮的小鬼也得給她睡得死死的。
翌日。
“這……”
青葵手上的紙都被她給捏皺了。
她要急死了!
“昙兒說她去找讓玄商君恢複原狀的方法了……”
青葵焦急地看向嘲風。
“這可如何是好!”
因為考慮到他們說不定知道昆侖的方位,故而夜昙的信上其實并沒有寫明自己要去哪裡找。
妹妹和神君齊齊失蹤,青葵當然害怕。
“她怎麼就會突然想到這出了?”嘲風有些疑惑。
夜昙之前完全沒有表現出類似的征兆,這會兒突然留書出走,說要去什麼昆侖,連嘲風都有些驚訝。
“果然,小姨子隻會對老五負責啊……”他發出了真心實意的感慨。
“嘲風!”青葵瞪大眼睛,一臉震驚,“你都不着急的嗎?”
“我急啊!”察覺到自己有些危險了,嘲風趕忙改口,“葵兒你先别急,你回想一下,夜昙之前有什麼不一樣的反應嗎?”
“她……”青葵開始思索,“也沒有什麼呀……前幾日,我給了她幾張買藥之時,藥商贈送的集市優惠券,讓她和玄商君上街逛逛,也好增進感情……”
嘲風複又追問,“然後呢,她回來以後有說什麼嗎?”
“隻是買了一堆書,跟我說她要潛心向學。”
“……”
聞言,嘲風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大概隻有葵兒會相信小姨子這番胡謅了。
還向學呢!一聽就是有鬼。
不過,照這樣看來,問題大概是出在逛街上。
“那她有沒有提起,逛街的時候都幹了什麼?或者……”嘲風抱着手肘,“遇到了什麼人?”
“……這……”
受嘲風的啟發,青葵突然想起了一些細節,“對了!玄商君提到過!”
“……算命先生?”
“夜昙買書說要學習……老五說遇到算命先生?”嘲風略一思索,看向青葵,“夜昙的那些書呢?”
“應該在房間……”說到這裡,青葵也反應過來。
“走,我們去看看”,嘲風拉起青葵的手,向夜昙的房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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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眠散的效果一直維持到日上三竿。
此時,一個女子,一手拿着本書,一手牽着個不斷打哈欠的小孩,正走在山路上。
她的肩上背着一個紫色包袱皮,穿得很不打眼,也沒有化妝打扮,整個人都素面朝天。
即使如此,周圍的鄉民還是對着年輕女子投來好奇的目光。
因為她看起來就像是那種十裡八鄉村花級别的。
對于沒見過世面的村民來說,這是他們所能想到的,最高的評價了。
如果打扮起來得話……
那說不定能和天上的仙女一較高下呢?
這樣的美女怎麼就不裝扮一下呢?
路人們大為遺憾。
看到美女手邊牽着的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家便又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怪不得。
一般,生了孩子的女人總是懶得打扮自己的。
但即使是這樣,這對母子也還是惹眼得很。
就是小孩感覺沒什麼精神,就跟朵卷了邊的嬌花似的。
也是,這富貴人家的小公子,怎麼能習慣走他們這窮鄉僻壤的山路呢!
路人們想通了這點,便搖搖頭,又專注于趕着各自腳下的路。
竟是沒有一個人懷疑過,這位年輕美女是拐帶了孩子。
另一廂,女子也并不在意時而出現的好奇的打量目光,她走走停停,時不時還低頭看一眼手中的書。
就是不去看手邊的小鬼。
西行一路,夜昙都在和手邊這個小孩鬥智鬥勇,軟硬兼施地讓他聽話。
小孩鬧得兇的時候,她就在他的飯裡投放一點睡眠散。小孩就算明知有詐,但也耐不住五髒廟鬧饑荒。
沒得選,便隻能吃了。
剩下的時間,夜昙就是在沿途的書店裡買各種書,找尋和昆侖有關的線索。
現在夜昙手上拿的是本詩歌集子。
她照着書裡寫的,一通搖頭晃腦。
“黃帝遊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侖之丘。”
“邅吾道夫昆侖兮,路修遠以周流。”
“昆侖高萬裡,歲盡道苦邅。”
毫無幫助!
夜昙“啪”地合上書。
到現在,她也不知道具體究竟要往哪裡走,才能到達傳說中的昆侖聖境。
但昆侖山在西面,總歸應該是沒錯的。
“你又拉我做什麼?”
感受到手上傳來的力道,夜昙低下頭去。
隻見身邊的小孩又向她張開了小手。
這是又走累了。
夜昙無奈地撈起他,抱在懷裡。
“你說你怎麼又變小了!”
這幾天他又變小了些,也沒精力和自己鬧騰了,除了嚷嚷着要抱的次數增加了,總體來說她倒是輕松了不少。
“清氣不夠嘛……”
小孩蔫蔫地開口。
他又不能生産清氣,隻是清氣的搬運工。
是了,這幾天沒給他吃夠清氣丹。
因為她是帶着人偷偷跑出來。
也不知道這昆侖山究竟還要走多久。
這清氣丹自然是要省着點吃的。
“……那就再吃一顆吧”,夜昙掏出一枚清氣丹,塞進小孩嘴裡,又不顧他的掙紮,揪了一把他的臉頰。
滑溜溜,冰涼涼的,真的可以說是嫩出水來。
不得不說,這沒有情小時候是真的可愛。
雖然她是有點擔心他會不會再變小。
但是……
算了,還是不要多給他吃清氣丸了。
哎呀,這三四歲的樣子真的好可愛!
“真可愛!”夜昙陶醉得将心裡的話都講出了聲。
“哼!”她懷裡的小孩吞下清氣丸子後,又把臉轉向一邊。
清氣丹在人家手裡,他更不敢反抗,隻能哼哼幾聲,以示抗議。
夜昙沒跟他說過,他們要去哪裡,自己又沒有多餘的法力,捏個訣都不太夠。
要是惹惱了她,她再把自己丢下,他要找回去都得費老大的勁兒了。
而且……離光夜昙要去昆侖。
和那蔔者指示的一樣。
“招财,你還想不想吃點心了?”夜昙眯起眼睛威脅道。
“我不是……都有聽你話的嘛?”小孩癟嘴,水汪汪的眼睛好像随時都要哭出來似的,“你不能耍賴的!”
“那你再讓我摸一下咯~”夜昙毫無自覺地說着話本子裡那些淫賊才會說的話。
“……”
小孩默默轉過臉來。
正當夜昙摸得開心的時候,她的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鑼打鼓之聲。
“哎呀”,夜昙頓時來了精神,“招财~咱們今天的晚飯有着落了!”
“你果然是姐姐的好招财,彩頭這不就送上門來了~”
說完,她硬是将嘴湊過去,吧唧在人臉頰上啃了一口。
“……”小孩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随後便開始用袖子擦臉。
她明明帶着好多錢,卻還要去蹭人家的席。
“哎呀你不懂!”夜昙當然看出了他眼神中的潛台詞,“江湖規矩,咱們既然遇上了呢,就是應該沾沾喜氣!”順便也打個秋風。
說罷,夜昙加快腳步,跟上了送嫁的隊伍。
花轎加上嫁妝,好長一溜,自然是走不快的。
更兼這送嫁的隊伍裡面居然有兩頂花轎。
趕上轎子,夜昙索性就湊到喜娘的身邊去了。
依照夜昙的自來熟程度,幾乎是三下兩下就和轎子邊的媒婆混熟了。
那媒婆見來者是帶個奶娃娃的美女,當然對她沒什麼戒心了。
“嗚……”
“哎呀,招财你又哭什麼!不會是又餓了吧?”
夜昙小小地點了一下懷裡小孩的腦門,小聲道。
白嫩嫩的皮膚直接就被她戳得起了個紅點。
“我沒哭!”小孩委屈巴巴。
他可不是愛哭鬼好吧!
怎麼可能在她面前随便哭?!
雖然這些天……自己的尊嚴是所剩不多了……
但是他也沒可能那麼随便的!
“……好好好,沒哭沒哭哦……”
仔細辨認了以後,夜昙有點尴尬。
的确不是她家招财,而是轎子裡頭的人,也就是——新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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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還是沒忍住和新娘子攀談。
觸景生情,她不由得就想起自己成親時候的場景了。
新娘子到底為什麼哭?
是單純的禮俗,還是另有隐情?
她必須要弄弄清楚。
她可看不得另外的新娘也和自己一樣,新婚夜都不得安甯。
夜昙将手裡的孩子遞給媒婆。
“你幫我抱一下。”
“……”
還沒等媒婆反應過來,孩子就沾她手裡了。
夜昙又回眸,沖着招财神君眨眨眼。
“……”
小孩隻能選擇用手環好媒婆的脖子。
試圖用可愛轉移她的注意力,替夜昙争取時間。
“我說,新娘子啊”,夜昙隔着轎子簾沖裡面喊話,“其實你沒必要遵循他們說的那些規矩的啦!”
雖然說大喜的日子的确是有這樣的風俗。
“若是對婚事滿意,就用不着哭!”
當然了,若是不滿意,也用不着哭!
誰敢逼婚,那就直接打爆他的頭~
“……你……是誰?”轎中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聲。
“我是……哎呀這不重要,我就是一路人。”見轎子裡有回應,夜昙便湊上去。
“新娘子,你到底哭什麼啊?是不是有人逼你成親啊?”
有的話她可以順便幫點小忙。
“嗚……”回答夜昙的依舊是嘤嘤哭聲。
“……你别光顧着哭啊,說事兒啊!”女子的哭聲擾得夜昙有點躁。
“哎呀姑娘你可不要叫小的們為難呀!”見夜昙居然要和新嫁娘搭話,媒婆當然不可能放她任意胡為。
“哎呀,嬷嬷你就讓人家也沾沾喜氣啦~”夜昙不動聲色地塞給媒婆兩顆金珠,又悄悄地湊到媒婆耳邊道,“你看我這兒子,白白胖胖的,一定能給你家姑娘帶來福氣的~”
“姑娘說得是啊!”媒婆得了錢财,加上懷裡的孩子也确實讨喜,便立馬改了口風。
“那姑娘你就幫我們勸勸小姐吧!”
“勸?”夜昙柳眉一挑,來了興緻。
這麼說,她遇上的,一定是樁不情不願的買賣咯。
找昆侖尚且不知道要找到什麼時候,她當然還是要找點事情幹幹咯~
“到底什麼事兒,你且說說,說說~”
“姑娘有所不知……”媒婆當然知道主家的内情的。
“咱們這兩頂轎子裡送的,乃是一對親姐妹”,媒婆抱着孩子湊到夜昙身邊。
待她接過孩子,媒婆便神神秘秘地開始洩底,“而且啊,這妹妹還有個孩子呢!”
“什麼什麼?”現在再嫁都搞得這麼隆重了?
“到底是哪家公子如此豁達啊?”她欣賞。
“還公子呢!”媒婆嗤笑一聲,“就是個學館先生,名叫張秋人。在章家坐館的時候,便和大小姐榴月看對眼了。”
“那也算一段佳話啊!”師生戀啊……
感覺懷裡的孩子要掉下來了,夜昙趕緊托了托他的屁股墩。
孩子熱乎乎的小手圈在她脖子上,但背着她又翻了個白眼。
對此毫無所覺的夜昙用自己的袖子遮住孩子腦袋。
現在她們要談的都是些少兒不宜的話題啦~
“什麼佳話啊!大小姐本有婚約!”媒婆本就靠保媒拉纖維持生計,自然是不屑這種私通的。
要是全天下的男男女女都不明媒正娶了,那她們上哪裡去賺這份錢嘛!
“還是官家之子呢。那薛春林薛公子現在已經中了舉。”
“那大小姐現在就是要嫁給官老爺當诰命夫人了?”夜昙總結道。
“哎呀,誰知道那薛公子竟然和我家二小姐榴花暗通款曲,連孩子都有了呢!”說到這裡,媒婆又不屑地癟了癟嘴。
“啊?”夜昙抽了抽嘴角,臉上也不由得生出了一副“貴府真亂”的表情。
“那這妹妹也太不地道了吧!”換她的話就絕對做不出來這種事情。
四界之中流行的玄商君與天妃的故事,基本都圍繞着地脈紫芝花靈身份暴露後,他們被四界追殺,雙花以德報怨犧牲自己,澄清歸墟展開的。至于錯嫁那事,屬于機密事件,除了圈子内的人,沒人敢往外亂傳。
雖然神族和沉淵族丢臉也丢得差不多了,但是臉這東西麼,自然是能有一點是一點了。
這事要是風傳了,對兩族而言,就是大大的醜聞了。
故而,夜昙雖遍覽玄商君相關的話本,也還沒有将成親那夜,沒有情所編造的借口和什麼錯嫁聯系在一起。
“你胡說什麼!”突然,又一個女聲自斜後方的那頂花轎中傳出,緊接着,側簾被掀起。
居然是新娘子本人。
“呀~”夜昙開心了,她将懷裡的小孩往上抱了抱,落後幾步,又空出一隻手來,去掀新娘的蓋頭。
沒錯,這裡的風俗和中原不太一樣,出嫁女還是使用蓋頭的。
“你做什麼!”那女子受了驚,更不開心了。
哇哦~
是個美女!
夜昙露出有些驚豔的眼神。
這未婚先孕的美女果然非同一般。
看來,她還真是不能小瞧這窮鄉僻壤。
“我說~你就是那個妹妹吧?”此時,夜昙已經猜出了此女的身份,“為何說我胡說?”
“……我”,那嬌美的女子頓時語塞,“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啊!”
“我看你是說不出了吧!”夜昙擺出一副“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
“我那是為了姐姐!”名叫榴花的女子不甘開口,“我看姐姐她喜愛那張先生,父親卻為她定下薛家這門親事。姐姐每日都郁郁寡歡。為解姐姐苦衷,我才夜闖薛春林書房,本想告知真情,讓薛春林退婚的,誰知道……”
“誰知道那薛公子長得一表人才,然後你就看上自家姐夫了?”
看了那麼多的話本子,夜昙哪能猜不到後續的發展。
“我不是……”榴花還要再辯,又覺得自己還是理虧。
不得不承認,她的确是因為對方的才貌,才動的心。
“是那薛公子……他誤以為我是榴月姐姐,就很熱情地招待我。我們倆都喜歡直來直往,情意相投,就于月下飲酒談心,不覺……酒後成歡。”
“然後你就有孩子了?”這都是什麼劣質戲文啊?
進展簡直起飛了。
“後來,事情敗露,母親言辭相逼……”她是有苦難告,“誰想張先生說,我這個學生犯了錯,他這個做師父的理該去承擔,于是便代人受過,承認他是孩子的父親,又安排我遠避山村。”
“……”後面的事情她大緻能猜到了。
據那媒婆的言辭,想必這薛公子秋闱中試,返鄉為官,也該完婚了。
“可是我方才說的又沒錯,你還是喜歡你姐夫啊……”夜昙有點好奇,“你姐姐都不怪你嗎?”
“我姐姐喜歡的是張先生!”榴花反駁道。
雖然事實上她的确半路截胡了姐姐的人,但反正那是姐姐不要的。
“姐姐并未怪我”,榴花越想越笃定,自豪道,“張先生出面,承認他是我腹中孩子父親的時候,姐姐誤會了我和張先生有私情,但也沒怪我!”反是有成全他二人之意。
“那你姐姐好好!”夜昙贊歎道,“跟我姐姐一樣!”
“你也有姐姐?”新娘的語氣緩和下來。
“我姐姐也超級美,而且超級好!”愛姐狂魔離光夜昙到哪裡都不忘炫耀一下自己美麗端莊睿智賢淑的姐姐。
“不過……我可不會和你一樣,為了救姐姐,居然想出同自己姐夫成親這招,你可真是個……”夜昙頓了一息,才想到個合适的詞,“奇才。”
但她肯定也會拆散姐姐和姐夫就是了。
如果自己出生早的話,是絕對不能看着青葵落入嘲風魔爪的。
是的,離光夜昙對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
毫無自覺。
聞言,她懷裡的孩子忽然抖了一下。
夜昙也不在意,依舊有一搭沒一搭地薅着孩子柔順的頭發。
“我哪有和姐夫成親啊!”榴花哭喪着臉,“父親不肯開恩,執意要将姐姐許配春林,将我嫁于張先生。”
“我與姐姐苦求無效,被逼拜堂。”
“故而姐姐她……才會忍不住啼哭。”
“那她的那個張先生,還有你的那個薛大人難道不知道抗婚嗎?”
夜昙有些生氣。
教書先生也就罷了,另外一個不都做官了,還怕什麼!
“真是一對懦夫!”
“做官之人,多有不便”,突然,前方轎子中的新娘開口了,“而張先生……他也是無奈。”
說話之人,正是榴月小姐。
她顯然是聽到了二人的對話。
“你什麼意思?”夜昙又朝前方的轎子方向走了幾步。
“張先生說,他縱是有千般愛,也是蓬蒿誤入牡丹鄉。”後方的榴花适時插嘴道。
“什麼千般愛,萬般愛的?”
“你不是真的信了吧?”看她這樣子就是信了吧?
離光夜昙,路人驚愕。
“不是吧,那人連帶着你私奔的勇氣都沒有欸!”
而且……自卑的男人可要不得。
離光夜昙,啧啧搖頭。
不過……
夜昙眼睛滴溜溜轉,手又下移,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拍着孩子的屁股。
“……”孩子是敢怒不敢言。
他扭頭看看花轎,又看看夜昙。
“離光夜昙,你又要做什麼?”她那表情一看就是憋着壞水呢。
“嘿嘿,本姑娘自然是,準備了一出好戲。”
在這無聊的旅途中,好容易遇到了一出倫理大戲,那她怎麼能……
不摻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