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還是要節制。
他今日,的确是過于忘形了。
“真是個怪孩子。”
但這并不影響夜昙的好興緻。
她領着孩子,又溜達進了一間成衣鋪子。
自己試了好幾件之後,便看到身邊的孩子仍舊一本正經地站着。
“你怎麼不試試呀?”夜昙有點意外。
“我……”少典有琴本想說自己不喜歡那些顔色,但見着夜昙相當熱情地向老闆打聽起來新款服飾,便也沒拆台。
“有有有。”老闆笑得合不攏嘴。
随後便遞上一堆小孩穿的衣服。
“嗯……這件好像還行”,夜昙在一堆衣服裡挑挑揀揀。
此時,她正拿着一團圓的皮襖往小孩身上比劃。
“我不喜歡!”少典有琴當即退了一大步。
這都是什麼風格啊!
“那要不這件?你去換一下給我看!”夜昙不由分說地将人推進試衣間。
又塞了件狐腋箭袖,并玄狐腿外褂罩衫過去。
“……”
“姑娘好眼光,這些都是小店珍藏的獸界極品啊~”老闆仍舊笑得谄媚。
“老闆,你能不能便宜點?”夜昙開始殺價。
正在說話間,孩子又從試衣間裡探出頭來。
“你怎麼這麼快?”
“……這地方不幹淨!”孩子快步走到夜昙身邊。
“裡面有蟲子!”
那惡心的東西如在眼前,他不由自主地抓住夜昙的手臂。
“哎哎哎,男女授受不親啊。”夜昙忍不住調侃他。
小孩隻好改抓她袖子。
“哪裡有蟲子?”
可是之前自己也拿蟲吓過招财,他看上去沒什麼事啊?
果然是強裝鎮定。
“哪裡?帶我去看看。”
若是真的,她可以好好訛這店家一筆。
“就是這個。”
“這不是蟲子啊!”
“是個草編蚱蜢啊!”大概是之前的客人落下的吧。
“傻不傻啊你!”
夜昙忍不住又去點他腦袋。
“快換吧。”
“我……這些我都不喜歡!”
更不喜歡那個試衣間!
“……”夜昙掀開簾子,望向老闆。
“聽見了吧,咱們家大少爺不喜歡。再去換點别的貨來。”
“是是是。”老闆點頭哈腰。
這大戶人家的公子就是不一樣啊。
“……那你看看我這些怎麼樣?”
這空當,夜昙又将幾件衣服比在自己身上。
“哪件好看?”
“……”少典有琴剛想說白色好看,轉念一想,覺得夜昙手上那件也不錯。
“可是,你們沉淵不是一直喜歡穿黑色的嗎?”
“誰規定的?”
“我愛穿哪個顔色就穿哪個顔色。”
“……”
不得不說,她的确是個特别的沉淵惡煞。
“我覺得都不錯。”主要是她長得好看,自然穿什麼都美。
“真的嘛~那老闆,把我試過的那幾件包起來~”夜昙小手一揮。
————————
二人才剛走出成衣鋪子沒過多久,少典有琴突然停下了腳步。
“欸,我的玉佩呢?”
剛才在試衣間裡,一片混亂……
“怎麼了?”夜昙轉過頭去。
“方才換衣,我将玉佩摘下來放在桌上。”
他開始回憶。
“好像……忘記帶了。”
“那我們去找回來。”夜昙拉着孩子折返成衣鋪。
“沒有。”店老闆轉眼間便換了臉色。
他怎麼可能還給他們。
他們剛走,他就發現了玉佩,一看就是個上好的材料。近日自己入手了一塊獸界的上好獸骨,有了這玉,剛好能做個骨笛。
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大道同悲。
屆時定能賣個好價錢。
“我這玉就是在你們店裡丢的啊!”夜昙“啪”地一下,用美人刺拍響了櫃台的桌子。
真當她是個好欺負的軟柿子是吧!
“……”少典有琴看了看夜昙,忍不住拉了拉她袖子。
“他們說沒看見,不如算了吧?”那玉佩也不是非常稀罕的物品,就是打磨起來費了他一點功夫。
“哎呀,你少插嘴!”夜昙将他的手抹開。
“可……他們說沒有看見。”
“你沒看見他們的神情嗎?”夜昙簡直恨鐵不成鋼。
“他們是在騙你啊!”
就在夜昙轉頭準備繼續理論的時候,她的餘光突然看見店鋪裡廂走出了幾個彪型大漢。
“欸……你們幹什麼啊?!”夜昙摸着自家美人刺,“你們這是個黑店嗎?!”
“幹什麼……”老闆不耐煩地朝自家打手揮揮手,“敢在魍魉城撒野,把他們都趕出去!”
“上!”
“等……”少典有琴剛想上前勸架,就被人一把拉走了。
夜昙拉上孩子,撒腿就跑。
她并沒有看到,身後有零星藍光閃過。
————————
“呼呼——”跑出一段距離後,夜昙扶着一處牆壁直喘粗氣。
這小孩隻是看着輕。
“……怎麼……呼……怎麼樣了?”她看向身邊的孩子。
“他們沒追上來吧?”
“沒有。”小孩看向夜昙的目光裡充滿了狐疑,“你不是沉淵惡煞嗎?為什麼要怕他們?”
“本煞還不是怕你打不過他們,又被他們抓去當人質!”
她當然是怕打不過他們。
她可是一頓不吃就會餓得慌的區區凡人!
“哦。”
“你自己的東西丢了,怎麼反倒一點都不着急啊?”夜昙挑眉。
“我喝了他們的茶,試了他們的衣服。理該付錢的。”
“哎呀,你是不是傻,那不用錢!就算要,那也用不着拿玉付啊!”
“沒事。”小孩一臉淡然,“那個還能再做的。”
“……”敢情都是她在瞎着急是吧?
夜昙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突然看見小孩的臉色一下變得煞白。
“你怎麼了?”
“……”小孩伸出手指着夜昙的身後。
他的手肉眼可見地在顫。
“蟲!”有一大團黑漆漆的東西正飛在半空中,向他們逼近。
“快快快,快躲起來!”夜昙也被吓到結巴了。
她趕緊拉起孩子,往最近的廢棄小屋裡跑。
——————————
二人跑到院落中。
這院子肉眼可見的空蕩蕩,他們隻能順勢逃進一處廂房,又關門。
“……”
根本關不上。
門都爛得七零八落的。
“……該死的!”夜昙忍不住咒罵。
“怎麼辦,這……沒地方躲啊”,孩子有點傻眼。
“還能怎麼辦,就跟他們拼了呗!”夜昙沒好氣道。
“對了!”孩子突然想起了什麼。
“你快把乾坤袋打開來!”
此時,他也顧不得許多了,手直接伸向她腰間。
少典有琴從乾坤袋中拿出塊白布,罩在他們頭上。
他身上有護身法器,唯一需要遮的就是腦袋。
“這是天光绫啊?”
“嗯。”天光绫可避水火,自然也可避蟲。
“他們一定是在這裡,搜!”
雖然臉都裹在天光绫中,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們都聽見了嘈雜的腳步聲。
完了,追兵居然來得這麼快麼。
二人縮在廢棄的桌案下。
“現在怎麼辦?”夜昙摸了摸腰間美人刺。
還是隻能拼了是吧?
本來可以讓他去放火試試看的,但是他又怕蟲。
“……我出去引開他們。”這麼躲着也不是個辦法,孩子一咬牙,準備從天光绫裡出去。
“你……”夜昙有點驚訝,“不害怕嗎?”
“我……”他當然怕。
“可你是女孩子呀。”
“你别怕。”
“我會保護你的。”
他會向她證明,神族才不是他們沉淵污蔑的那樣,神族裡有很多英雄的!
說着,孩子便要沖出去。
“你先等一下。”夜昙一把扯住孩子。
這蟲看上去很兇,她可不想讓他被遮得滿頭包。
“我再想想别的辦法。”
夜昙又打開自己的乾坤袋看。
“啊……”
她的袋子裡的法寶居然都沒有了,就隻給她剩下一個鳥了。
怎麼會這樣!
這夢也太不合理了!
夜昙氣鼓鼓的。
但也無可奈何。
如今,就隻能讓小九去試試了。
畢竟,鳥總是能吃蟲的嘛。
夜昙施了個咒,将姑獲鳥放了出來。
現在,她的乾坤袋是真的空空如也了。
“老大,那有隻鳥!咱們的蟲,都被吃了!”
追來的打手也很吃驚。
“莫慌。”能在魍魉城開店的,當然都是有些本事的。
店家吹起了手中竹笛。
那蟲群很快便組成了隊伍。
半空中刮起的旋風一下就将一旁貓腰逃跑的兩人刮翻在地。
奇妙的是,夜昙的姑獲鳥倒是沒有被這陣狂風吹跑。
“小九,你可千萬要撐住啊!”咕噜噜滾了幾圈的夜昙好容易穩住身形,趕緊又爬了幾步,撈起一旁還對着半空的蟲群發愣的孩子。
“還愣着幹嘛啊你!快跑啊!”
————————
就這樣,夜昙抱着孩子一溜煙就跑出老遠。
剛剛吃的東西都快消化完了!
“惡煞姐姐,你還好嗎?”少典有琴有些擔憂地看向她。
他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狼狽過。
“呼——”夜昙喘着粗氣。
她當然好不到哪去。
頭發都亂糟糟的,好在還蓋着塊天光绫。
“小鬼,你看看,他們追上來了嗎?”
“……快了。”
“……”也是,她家小九也不可能一口氣吞下所有蟲子。
這麼跑下去也不是辦法。
“你會不會别的法術啊?”
夜昙隻能将期待都寄托在大名鼎鼎的玄商神君身上。
“那個那個什麼……隐身訣啊、定身訣啊什麼的,你會不會?”
“我……”少典有琴徹底愣住了。
“還補歸墟呢,隐身訣你都沒學啊?”
夜昙沒好氣道。
“你好傻!”
“我……會。”孩子意識到,承認這事,她大概率會發火。
可是他也不會撒謊。
“你!”夜昙感覺自己一口氣差點沒能上來。
“……我……”
他隻是一時沒想到。
絕對不是看到蟲子就什麼都忘記了。
絕對不是!
“我以為你們沉淵惡煞都很厲害的呀”,孩子一臉無辜地望向夜昙,“不需要我……”
“我本來就很厲害!哼!”
“……我不信,你身上……”她身上濁氣也不多啊。
他越來越覺得,她不像是什麼很厲害的沉淵惡煞。
而且,厲害的人是不會跑路的!
“你是騙子。”如今,他十分肯定了。
“哦?”
這小鬼還挺敏銳的。
夜昙故弄玄虛。
“誰說我是騙子!”
“我隻是想看看要去補歸墟的神族大英雄究竟本事有多大。”
“……”
“看什麼呢,快施法!”
“哦。”
——————————
“惡煞姐姐,他們走了嗎?”
蟲子都沒有了吧?
聽聲音,她家小九在天上盤旋了好久了。
“我看看啊……”
夜昙小心地撥開罩在二人身上的天光绫。
“都走了。”隐身術果然是一大利器。
等沒有情恢複了,她一定要把這個本事也學來。
夜昙一通盤算。
“下界的人……都這麼兇的嗎?”明明是對方不占理。
想到方才的驚險一幕,孩子仍然心有餘悸。
“其實……”夜昙也不忍心打擊他了,“也不完全是這樣的啦……”
“惡煞姐姐,我……我想回去了。”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失望。
“你是不是害怕了?”所以才想回家。
“我跟你說啊,方才那個隻是意外……”
“不是。”這個姐姐帶他玩了一天,自己不能說讓她掃興的話。
“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那……好吧。”
夜昙想了想,便抱着孩子站起來。
二人踏上了歸途。
“你放我下來。”孩子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别亂動。”夜昙托了托他屁股。
“就當是獎勵你剛才想為我挺身而出。”
可他也沒有幫上什麼忙呀。
孩子依舊很不好意思。
“你快放我下來嘛!”
“你知不知道,我低頭和你講話是會很累的?”
“那……”這個他是真的沒想到,“那你這樣抱着我,就不累嗎?”
“你不亂動就還好。”
“……”還裝呢,明明剛才就直接癱倒在地上了。
少典有琴默默捏了決。
她不是惡煞,還帶他玩了一天。
自己理應對她好點。
“……”
夜昙隻覺自己手上的重量一下就輕了。
孩子默默趴在她肩上。
他還挺乖。
夜昙忍不住摸摸孩子腦袋。
如果……當初那個孩子是男孩,也會這麼乖嗎?
也不一定吧。
這裡的一切,一定都是她的奢望。
不然,為什麼夢外面那個那麼煩?
逛了一天,大惡煞打算先将人送回去,拿了寶貝之後,若是夢還未醒,便再尋個機會将人拐帶出來。
她算是發現了,這孩子相當容易哄。
————————
“到了。”
“啊?”小孩從夜昙身上擡起頭。
這麼快就到了嗎?
夜昙将孩子放下。
仙槎就停在不遠處的水上。
“……”
小孩收回了目光,定定看着夜昙。
“惡煞姐姐,你叫什麼呀?”
“夜昙。”
“樹葉的葉?檀香的檀?”
“夜晚的夜,昙花的昙。”
小孩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這沉淵惡煞大概是晚上生的。
“那我走了。”
少典有琴剛要移步踏上仙槎,就看到一抹身影飛速越過他身邊,率先跳上了船。
“咦,你也要回天上嗎?”
“不然呢?”夜昙一臉理所當然。
“你還欠我錢呢!”
“哦。”其實他也可以讓仙侍給她送下來的。
不過,聽到她會和自己一起回去,不知怎麼的,他就很開心。
于是,某冒牌沉淵惡煞又坐上了船頭。
就像來的時候那樣。
隻不過,頭上還多了個薄如蟬翼的天光绫。
“夜昙姐姐……”
“别叫我姐姐”,明明比她大,還要占她便宜。
“那……大惡煞?”
“有事啊?”
從剛才起,他就一直盯着自己看。
一定就是被她這無雙的美貌折服了~
“你這樣好像……水吉祥菩薩啊。”
“什麼菩薩?”夜昙更開心了。
“你細說說。”
“就是水月觀音,水月庵那個水月。”
因其一心觀水中月影相,而為應化身。
“我畫給你看吧?”說着,少典有琴的手指便在空中畫出幾道弧線。
“我看看~”夜昙好奇地湊上去。
“好啊!”
“那是男的!”
“你故意的對吧!”
觀音本有男相,但多以女相現世。
少典有琴的嘴角勾起一抹笑。
他的指尖又動了動。
水上的仙槎化作了花。
“……”夜昙睜大了眼睛。
此時此刻,他們倆就站立在蓮花上。
“……你叫夜昙,那……”
眨眼間,蓮花又變作了昙花。
浮在海上。
星光水月,倒映在碧波銀浪間。
“就這,就想我原諒你啊?”
夜昙努力壓下嘴角笑意。
“哼!”
“我就是……開個玩笑,你别當真。”
“我是想說,你很好看。”
“真的?”
夜昙忍不住摸了摸頭上天光绫邊緣那星辰碎片的餘光。
溫熱于手上化開,與濕潤的水氣交織,帶上些纏綿餘韻。
其實,今天她也很開心。
要不,自己也送他點什麼?
弱水上,還是與來時一樣,星光飄飄乎乎,聚集在昙花小船的周圍。
夜昙伸出手去。
水裡的星辰,霎時便被她的木偶衣冠術拉成了閃亮的直線。
“……惡煞姐姐,那是……”
孩子有點看呆了。
她竟是将星辰的餘光自水上拉起。
光暈組成了閃亮的剪影。
“怎麼樣,像不像玄光神君?”
“……像!”
小孩才開心了一會兒,便笑不出來了。
“師父……”
他當然知道,這是鏡花水月。
“想哭就哭吧。”夜昙一把将人抱住。
孩子的身體軟軟的,涼涼的,就有如這天河水。
夜昙拍拍他的背脊。
一開始,手上隻是傳來輕輕抽動,漸漸地,便有顫抖傳來。
緊接着,風行雷厲,迅電流光。
“……”
這孩子的隐忍,她看在眼中。
其實,他很傷心,但卻選擇什麼都不說。
事到如今,她才真切地認識到——沒有情他……
就是少典有琴。
不論是被大雪掩埋時,還是竹影森森的洞房。
過去,她沒有真的站在他的立場上,想過一整件事。
那個影妖,他一定是被她蒙蔽了。
現在,她才明白,希望不至于太晚。
電閃雷鳴。
唯有浮槎,依舊穩如泰山。
不知過了多久。
孩子哭累了,安靜地趴在她懷裡。
她甚至都不知道孩子有沒有睡着。
隻知道,天空已經放晴了。
夜昙沒帶帕子,隻好摸出孩子身上的帕子替人擦拭淚水。
“好了,哭夠了吧?堂堂神君,說出去,可不是要讓人笑話了?”
“……你不要告訴别人。”
他的臉都沒處擱了。
“父親,我是說父帝他……不喜歡我哭……”
他不能開心,開心也是一種過錯。
當然也不能哭。
而且,他也不想母神,還有清衡紫蕪他們擔心自己。
“你又沒有錯,哭一下怎麼了?為什麼不能哭?”
“你不懂。”
“你是為了什麼啊?”
“就為了被你爹誇獎嗎?”
這個她明白。
她也特别想要青葵每日都誇自己。
“我……”少典有琴猶豫着開口。
“不是的。”
“我想讓他們開心。”考試,當然也有為了被誇獎的目的。
“我想為父帝分憂。”
“我想保護四界生靈。”
“還有,還有我的……朋友們。”
孩子擡起眸子看她。
“朋友?”夜昙拿手指了指自己。
“我嗎?“
“嗯。”小孩點點頭。
“你們神仙……還真是不容易啊……”聽着就讓人郁悶。
“那以後,我來替你哭,我來替你笑,可好?”
“……嗯。”
“你還好嗎?要不我先替你哭會兒?”
先前還不願意被人碰的孩子主動抱住她,多少讓她有些驚奇。
“不用了。”孩子的語氣裡還有些鼻音。
他暫時是哭夠了。
和抱弟弟妹妹時是不同的感覺,這個大惡煞暖暖的,抱起來也很舒服。
天界早就到了。
二人還是抱在一起,在仙槎裡躺了好一會兒。
“要不……”不知過了多久,孩子側頭,看向夜昙。
“我帶你去看看寶庫?”
“好啊好啊~”那她當然是一萬個樂意了。
——————————
此刻,一大一小兩個腦袋正從九霄雲殿盡頭的牆壁處冒出來。
月光又将這兩個腦袋照亮了。
窗明麝月開宮鏡,室霭檀雲品禦香。
此乃天上宮阙。
二人共披着一塊天光绫,配合着少典有琴的隐身訣,一塊貓腰進入了九霄雲殿的後殿。
“你在此等候,我來開鎖。”
“……”夜昙看着偷自家很熟練的少典有琴。
這敗家孩子。
但她很快就沒心思想這些了。
“哇喔……這麼多?”
夜昙眼睛都直了。
完全是被珠光寶氣閃瞎的。
“噓——你輕一點。”小孩趕緊和她比了個手勢。
雖然是晚上,但守衛的天兵可不是吃素的。
“這個行不行?”
“不行,我們說好的嘛……”
“真的真的真的就隻能看看?”
“還能……”孩子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理虧,“摸一下。”
“切!”
反正就是不能拿就對了。
“蒼天啊,這到底是怎樣一種酷刑啊!”寶貝見得越多,夜昙就越想哀嚎。
看得見,摸不着,她快要瘋了!
“……你跟我來。”
少典有琴見她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隻能提早結束了在九霄雲殿藏寶閣的參觀之旅,帶人回了自己的蓬萊绛阙。
“這這這……”夜昙拿手揉了揉眼睛。
以後她再也不嫌棄天界無趣了。
誰再說天界無趣,她就跟誰急!
這麼多寶貝,天界絕對是大大大大的有趣!
“我藏寶閣裡的這些,你想要哪個就拿去吧。”
反正他之後也用不到了。
“行~那我可得多來點~”夜昙瘋狂搓手。
借錢可不得付利息嘛。
——————————
等夜昙将自己空空如也的乾坤袋填滿後,她還順走了少典有琴身上那隻。
美其名曰,以後還得養孩子呢。
羊毛當然要出在羊身上咯。
“我走了。”夜昙相當滿意地拍拍乾坤袋。
雖然她也舍不得這夢。
但她還有正事要做呢。
“那……我送你吧?”
白玉亭畔。
“夜昙,你什麼時候再來啊?”
“膽小鬼,一個人不敢下界是吧?”
“我不是!”
“還不是呢!今天到底是誰臨陣脫逃?”
“我……”
“你怕沉淵,也怕這人世,對嗎?”
“我……我沒有……”孩子拒不承認。
“我有法力,我才不怕他們!”
“行了行了~”
就給他留點面子好了。
“有機會的話記得再下去看看哦。”
夜昙一個轉身,順手還将白玉亭裡留的一些法卷全丢進弱水裡了。
“你幹嘛呀!”孩子一下就跳了起來。
“所謂‘盡信書,不如無書’。就你這樣,還補歸墟呢?”
“那你也不能都給扔了呀!”
“那是我師父留給我的法卷!”
說着,孩子就要下水去撈。
“好了。我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不過是個戲法,他還急了。
“給,你好好練着吧~”
少典有琴趕緊接過那些法卷放好。
“你不是說弱水不能下的嘛!”
“還不都是你!”
“放心,以後我都會保護你的。”
“真的?”
“那你什麼時候再來啊?”
孩子扯扯她衣角。
“你還會來的,對嗎?”他的朋友不算多。
而且,他也是真的對沉淵有興趣。
但又不想一個人去。
他居然還在執着這個事情。
“……其實你也用不着這樣啦……”夜昙想說,我很想直接把你打暈帶下界去,但既然是做夢,就不讓他痛了。
小孩子就是這樣,依賴你的時候,是無條件的依賴。
過不了多久,又會把你忘得一幹二淨。
真是的。
“好了好了,我會來的。”
哎呀,她就是這麼人見人愛,沒辦法的啦。
“小東西~”
“!!!不許這麼叫我!大惡煞!”
“小神君,小神君總好了吧?”夜昙改口。
“我有名字!”
事情真多!
“行,那惡煞姐姐跟你保證,之後會來看我們小有琴的啊~”
夜昙趁機撸了把孩子的腦袋。
“你真的會來嗎?”他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盡量啊。要知道,本煞可是很忙的!”
這是夢啊,傻瓜。
而且,她有一種感覺。
這夢馬上要醒了。
“但沒關系的,你是神仙呀,未來,你定能見到我的。”
“……真的嗎?”
可他們都知道,他并無什麼可以希望的以後。
隻是,都不想說破。
“真的!”
夜昙沖人揮揮手。
“我走啦~”
還别說,這個夢,真的挺浪漫的。
他讓自己看到了,早在自己出生前多年的一天。
一朵花,一片葉子,一汪水,一道星光的記憶。
她看到了,他的祖輩、族群、生養他的土地。
而她,告訴他這世間最真實的樣子。
盡管,他談論的,尚算不得最直接的自我,卻是在她出生之前的樣子。
寂寞、困惑、失敗。
恐懼、感懷、傷心……
相當危險,亦足夠動人。
————————————
“那你什麼時候再來?”孩子的聲音順着弱水飄向遠方。
少典有琴知道這是夢境。
在無數次夢裡,都是這樣。
不管他使什麼法子,她還是看不見自己。
他不知道,要用什麼才能留住她,就隻能跟着他們。
從白玉亭,跟到魍魉城。
水月庵裡,他看着他們聽戲。
看着夜昙手上的饅頭掉到地上。
看他們打鬧,吵架,又被人追趕。
他想用法術去阻止追趕他們的人,可就連這,也辦不到。
其實,玉丢了,又算什麼呢?
魂都丢了……
神君苦笑。
昙兒還說他是膽小鬼。
可不是嗎?
過情關,誰敢闖?
他一路跟着,直到他們重新回到天界。
星橋鵲駕,經年才見。
想離情,别恨難窮。
蓬舟上,知與誰同?
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想煙花故人,想金玉拖身,想桃花阆苑醉樓春。
神識的事情,遠似前生。
茶館生意會淡,聽書的人會走,隻有故事仍在燈底下,和着魂夢翩翩起舞。
有人永遠在那裡,等一個再也回不來的人。
是個癡人。
少典有琴擡頭望着明月,心下卻一片悲涼。
千古恨,輪回嘗。
一陣風吹散了雲。
籠罩天界的濃厚霧氣散了。
夜昙果然已經不見了。
未老夢,轉頭空。
少典有琴卻依舊徘徊于原地。
——————————
在玄境尚未建成的時日裡,孩子常來白玉亭。
但他等的那個人,再沒有出現。
“神君。”一隻小蜻蜓飛在他身側。
這隻還未化形的小蜻蜓叫飛池。
是他挑的。
下界走過一遭後,玄商神君早就下定決心,要提高對昆蟲的适應性。
“神君,明日便是閉關之日了。”
“知道了。”
等了許久,她果然還是沒有來。
送走夜昙的第二日,他便在自己的床頭發現了玉佩。
大概是她趁着自己睡覺的時候送來的。
為此,少典有琴高興了好幾日。
他以為她會再來的。
他當然不知道,那是另一個自己放下的。
“神君?”小蜻蜓又震了震翅膀。
“飛池,我們走吧。”
他其實是有預感的。
她不會來了。
不過,少典有琴還是打算讓飛池時不時去白玉亭那飛一圈。
萬一,她真的來了呢?
玄境之中,會隻有孤獨嗎?
他不知道。
——————————
少典有琴看向白玉亭中的孩子,直到他離開。
不久,白玉亭畔便下了一場雹。
神君伸出手,冰在他掌中漸漸融化。
他知道,自己還會孤獨多久。
繁星閃爍,是她在思念自己嗎?
那說不定,她就會回來呢?
可他偏偏就是司星之人。
他知道的。
她是騙他的。
她不會回來了。
——————————
夜昙睜開眼。
她還是身處破廟之中。
她翻了翻身上的乾坤袋。
裡面的東西果然還和之前一樣。
這果然是個夢啊……
她轉身看向地上,孩子睡得正香。
夢裡的小孩……要乖上不少。
自己身邊這個就……
哎……
夜昙默默歎氣。
算了算了,自己不跟病人計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