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風晚起來時,才剛剛五更,天空中零散飄着雪花。
她昨夜睡得還不錯,那件事兒沒太影響到她,她仍有心情欣賞宮中景緻。朱牆白雪,是高風晚在金陵極少見過的景色。
她提着燈籠朝司膳司走,往年臘八,尚食局須得預備出足夠各宮室主子、入宮的宗親臣子和宮女宦官領用的臘八粥。工作量之大,須得整個尚食局的所有女官都去司膳司一并幫忙,才能做完。
不過今年宮中貴人未齊,且萬歲爺年初新設十二監,尚膳監也會分擔活計,做起來會輕松些。
雖說楚尚食說司醞司的人不必非要去,但高風晚習慣了在臘八這日前往司膳司,便還是照例過去幫忙。
穿過西華門,高風晚朝守軍出示腰牌,順順當當地到了大庖廚。
宦官不少宮女也不少,每個人都各司其職,高風晚将燈籠挂起來,朝正在庭院裡監工的司膳萬斯玲走去:“斯玲,我來幫忙了。”
萬斯玲驚喜地呀了一聲:“風晚,你怎麼來了?今年活兒不比往年,你快回去休息吧。”
“往年都這樣,我身子裡像有個鈴铛似的,它自己就叫我起來,你說怪不怪?”高風晚從袍袖裡掏出一根襻膊,剛準備系起來,就叫萬斯玲攔住。高風晚擡眼道,“怎麼着?”
萬斯玲笑道:“你陪我站一會兒,聊聊天就成了。這麼多宦官,用不着咱們幹。”
高風晚隻好将襻膊收起來,低聲道:“你話裡話外别總是壓着宦官一頭,今時不比往日,眼瞧着他們要扶搖直上,何必為了一點兒口舌得罪他們。”
“他們上去了,我們不就下來了?”萬斯玲頗有些忿忿,“太祖時下的是什麼令,現在什麼令?一切倒反過來了。”
“好了,那都是上頭的謀算。”高風晚有意逗萬斯玲開心,道:“要我看,也有好處,你不是老嫌活太多,傷手嗎?這回不用洗蓮子,你可樂去吧。”
“就你會說話。”萬斯玲嗔道,話鋒一轉,“以前總說女子是非多,我瞧不然,咱們尚食局裡不就和和睦睦,可見都是看人品的。那宦官的勾心鬥角才叫吓人,我也是頭一次見,昨兒傍晚的事兒你聽說沒有?”
高風晚搖頭道:“沒聽說。昨兒我酒窖裡待了一天,什麼也不知道。”
萬斯玲挽住高風晚胳膊,悄悄道:“尚服局那邊前些日子統計路上折損,發現不翼而飛許多東西,你知道吧?”
“我知道,巧思那丫頭,不是愁得連寫三十多封公文嗎?”巧思是司寶,高風晚疑道,“她忙得好些日子沒見過了,這事兒解決了麼?”
“昨兒禦馬監掌印歸林初回宮中,就逮到了一個偷運寶物出宮的尚寶監掌司,人贓并獲。歸林都沒聽辯解,直接叫人将他扒了皮塞上稻草,挂到午門去了。”萬斯玲說完,自己打了個寒顫。
“以儆效尤,新宮新事,不立規矩确實不行。”高風晚歎氣,“手爪子不幹淨,害人害己。”
“要是光這樣,哪兒值得說起他們勾心鬥角?我可聽說了,被剝皮的可是司禮監掌印的幹兒子!”
“姑娘消息靈通。”
突然有人插話,這聲音有些耳熟,高風晚下意識轉身一看,正是昨夜的男人站在兩人身後。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素色窄袖方領對襟長袍,還是鬼一樣悄無聲息。
萬斯玲注意到他挂着的紅穗鏟型腰牌,發現他的宦官身份,便問道:“你是哪個監的?怎麼偷聽别人說話?”
男人挑起一側眉毛:“背後說人不識人麼?”
萬斯玲吓得又是一抖,拉着高風晚行禮,顫聲道:“見過歸掌印。”
高風晚後知後覺地跟着萬斯玲重複了一遍。背地裡說壞話,被正主當場抓包,這倒黴程度也是無人能及。
歸林倒不在意,漫不經心地嗯一聲,指着高風晚:“你留下,旁邊那個,忙你的去吧。”
萬斯玲欲說些什麼,被高風晚隔着袍袖輕拍攔住,隻好依言退去。
歸林招招手指:“跟我來。”
官大一級壓死人,在她面前的是當朝最得聖心的權宦,捏死她都不需要找理由,随便卷上草席就将她沉到護城河裡。
高風晚無法拒絕,亦步亦趨地跟着歸林出了大庖廚。穿過歸極門,經過午門時,高風晚擡頭望去,果真用麻繩吊着個詭異的稻草人。高風晚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去。
一路上各個宦官見到歸林,俱都得行禮拜見,之後免不得打量高風晚,高風晚全當不知道這些探究好奇的眼神。
接着走過會極門時,雪下藏着凝結的冰層,高風晚應對這種大雪的經驗不足,險些滑倒。在她努力保持平衡時,一隻手伸過來托住她的手臂,抓住了她。
“謝過掌印。”高風晚站穩後後退一步,拉開跟歸林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