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真不好,陰沉沉的。
高風晚朝禦馬監去,建築頂兒上的雪被卷到路面上,不知道哪處下面就結了冰,踩在上面沒防備就得摔個馬趴。
摔了不是要緊的,正巧有品級比自己高的經過,算上個失儀,才叫得不償失。高風晚從前吃過這樣的虧,被罰跪了三個時辰,因此極小心翼翼地走着。
宦官們還在鏟雪,撒了鹹鹽後半融不融的雪被堆成小山,估計這就是雪一不冷雪二冷的原因。
宮裡辦事總是有優先等級的,陛下常走的地方要一面下雪一面清理,絕不能叫路上積雪打滑。陛下不常走的地方,順序就可以延一延,等一等。
皇極門附近地方曠,容易聚風,高風晚被刮得打了個哆嗦,身邊拉雪的闆車轱辘咯咯地超過她,小宦官見着她,禮貌地朝她行禮道:“高司醞。”
高風晚颔首,快遞地通過了會極門。
悶頭接着走,可算進了徽音門,馬神廟常年有香火,高風晚遙遙就聞見了檀香的氣味,從這兒開始就是禦馬監的地界。
到了門口,高風晚反而躊躇不前了,剛才全憑着一腔沖勁兒走到了這,昨兒夜裡剛惹惱了歸林,現下又主動送上門,實在是有些坍台。
可斯玲怎麼辦?柳淑妃不是個好相與的,能把斯玲特意押了去,必定不會是什麼小事。挨頓輕些的打倒也算了,隻怕上杖刑,或是罰些提鈴之刑,那才遭罪。
有一片翅膀呼啦啦地湧過,短暫地遮蔽了天日。鴿哨哨口受風的角度不同,哨音也強弱有别,盤旋着越過了紫禁城。
高風晚想到萬斯玲,便自覺面子哪有她重要?自己在宮中沒什麼門路,到了這關節,能用得上詢問消息的,也就歸林一個。
“這位大人。”禦馬監門房裡值守的宦官吳有看見靠近的高風晚,迎出來問道,“你是哪個局司的?找誰?”
“宮正司。”高風晚微微勾起些嘴角,“掌印在嗎?”
“掌印?”近些日子常有走錯地方的女官,吳有習以為常地指了指北邊道,“内官監還得朝裡走,出了麟趾門就能見着了。”
“我沒走錯地方。”高風晚确認道,“我就是找禦馬監的掌印。”
“咱們掌印?”吳有不敢相信道,“歸掌印?”
高風晚點頭:“是。”
“您的名字?”吳有客氣了許多,漏出缺了半塊的門牙,“掌印若問起來,咱也得答得出不是。”
高風晚溫文一笑:“你說姓高的來找他,他就知道了。”
“您稍等會子。”吳有穿過門廊,走到掌印直房,向正坐在台階上用軟布擦拭繡春刀的王和行禮道,“王少監,有位姓高的女官來找掌印,說是宮正司的。”
“姓高的?”王和眼珠一轉,腦海裡就浮現了一張假客氣笑容的女人面目,他騰地站起來,“還在門口呢?”
“在呢。”吳有試探道,“請進來嗎?”
王和拿不定主意,昨兒夜裡歸林不知打哪兒回來,滿頭滿身的雪,一進屋子就發了大脾氣,噼裡啪啦砸了一堆東西。
王和本以為是司禮監的曹留又在背後搞了什麼小動作,惹惱了歸林,忙倒水去勸:“幹爹,若是曹留又犯賤,您哪值得發這麼大火?您消消氣,兒子替您想辦法給東廠的番子們找點麻煩。”
誰料到歸林說不是,怒道:“那女人當真不識好歹。”
那女人是誰?還能是誰?那肯定是高風晚。最近和歸林來往密切的不就這麼一個女人麼?王和頓時噤聲,男女之間的事兒,第三人最好少參與。
罵不是,人家若和好了罵了得記你仇;誇也不是,正在氣頭上呢你還站到對面去了,你該站哪條藤,心裡不清楚麼?
現在高風晚找來了,通傳不通傳也成了問題。王和愁眉不展時,歸林從屋裡罵道:“猴崽子,鬼鬼祟祟地說什麼呢?”
王和揮手叫退了吳有,蹚着腳步進去,老老實實道:“幹爹,高大人來了。”
“她?來哪兒了?”歸林冷哼一聲,猛地拔高調門,有意給室外聽見般,“告訴她,我不見!”
王和欲言又止地沉默了一下,提醒道:“幹爹,她還在禦馬監外面,沒進來呢。”
“沒進來?難不成要我出去迎接她?”歸林啪地将手裡的書抽在桌面上,“清清楚楚地告訴她,我很忙!”
“好的,幹爹。”
“還有,你得着重告訴那個不識好歹的,我非常生氣。”歸林站起來,“那個什麼,要說我非常生氣,懂不懂?”
“懂了,幹爹。”
王和知道了,他幹爹是想見人家的,隻不過是裝面子。要不然說生不生氣的幹嘛?不就是等人家上來哄呢麼?
心中有數後,站到高風晚面前的時候,嘴上就圓滑地替歸林說起話:“高大人,掌印昨兒夜裡回來有點受涼了,還特别特别…”王和加重了特别的咬字,“生氣。”
“我知道了。”高風晚問道,“他說沒說,要不要見我?”
王和繃起嘴,咂舌道:“這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