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林不想吵醒高風晚,一方面因為他不想影響她的休息,另一方面他又怕被她發現他隐藏着的扭曲和異常。
他必須忍耐着,隻用眼來看,鼻來嗅,耳來聽。
現在高風晚不怕他,願意選擇他利用他,隻是還沒了解他的全部,他遠比自己所表現出來的更惡劣,更爛,更不堪。
沒有人會願意留在他身邊的,就算是父母,在他被閹割後,也不再是他的父母了。
歸林忽然覺得渾身燥熱,毫無預兆地,他的身體裡充沛了無窮盡的活力,他無法踏實地躺在這裡,渾身上下的每一處都叫嚣着讓他做點什麼。
做點什麼都行,總比安靜地躺在這裡要好。
歸林順應着身體跳到地上,落在地上輕輕一聲,但還是驚醒了高風晚。
高風晚一抖而驟然清醒,她坐起來,揉着眼睛道:“掌印,我真睡着了。”
歸林停下兜圈子的步伐,回頭看她,露出森白的牙齒笑道:“下來。”
高風晚不解地看着歸林,歸林的眼角不住地抽動,她明白過來,歸林再次發病了。
“我叫你下來呀!”不過就是幾個呼吸的功夫,歸林也等不了,他大跨步過來,極輕松地橫抱起高風晚,在地上轉了好幾個圈,興奮地問道,“你開不開心?”
“開心,我開心。”高風晚勉強笑道,“把我放下來吧,掌印。”
“掌印?”歸林為這陌生的叫法而感到奇怪,但漫無邊際的燥熱迅速淹沒了這不合時宜的稱呼,他幾乎沒有糾結,立刻繼續了自己的話題,“為什麼放下你?我們現在就要出去玩了。”
高風晚捏住歸林的臉,問道:“歸林,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高風晚,對不對?”歸林邀功似的笑起來,“我當然記得你,你是我的人。”
還記得她的名字,高風晚稍微放下些心,上次連她是誰都記不得,這次也許隻是情緒波動。高風晚剛這麼想着,歸林的話就叫她重新将心懸了起來。
“再過三日,就是我十八歲的生辰,我要在我生辰當天去你家提親,你說好不好?”歸林憧憬地看着高風晚,“别擔心,我家裡有錢,我一定風風光光地把你娶回家,旁人八擡大轎,我給你十六擡,不,三十二擡!”
高風晚鎖緊了眉心:“歸林,你醒一醒。”
“我醒着呢!”歸林将高風晚輕輕放在書案上,“莫非你是說我想娶你是做夢嗎?我現在清醒得很呢!是怕嫁給我吃苦嗎?絕不會的,我已經升至試百戶,錦衣衛何等風光的職位,人人怕我恨我,卻不得不敬我,多麼好!”
高風晚不由得可憐起眼前的歸林:“你現在也一樣。”
“你為什麼總是說起我現在?難道我的現在不是現在?”歸林笑着撥弄高風晚的耳墜子,點評道,“這掐絲琺琅未免太不精緻,我的女人怎麼能戴這些不入流的東西?凡是現下女兒家流行的,爺都買給你!”
高風晚看着神采飛揚的歸林,忽然覺得這是個刺探歸林的好時機。她和歸林相識的不久,想打聽歸林的身世也沒處去問,歸林自己更是閉口不提自己個人的私事。
想到這,高風晚語氣平常道:“你若向我提親,你家中父母都是什麼營生?起碼要知根知底才行。”
“哦對。”歸林才想起什麼似的,放開高風晚,原地蹦跳了一下,随即在屋子裡走了起來,“我還沒跟你說過我家中情況,眼看着都要成婚了,這個我還沒同你說過,我真是昏了頭了!”
歸林語速飛快地說道:“我是家中老幺,我爹是成都府巡撫,我娘是文淵閣大學士家中長女,我大哥在提刑按察使司,二哥在工部。怎麼樣,你覺得我家世如何?配不配上門求娶?”
“我家隻是普通商賈,做些書刊生意,若論家室,還是我高攀了。”高風晚話鋒一轉,“可本朝選秀女都不看家世,隻看個人,你還要勝過天家嗎?”
歸林将高風晚的嘴捂住:“心肝兒,可不敢妄議天家,朝廷鷹犬衆多,不單單是錦衣衛,東廠的番子們也遍地都是,尤其喜歡将妄議朝政的人押到東廠裡上刑,若判個宮刑,這輩子就完了。”
“怎麼就完了呢?”高風晚垂下睫毛,“就算受了宮刑,也得繼續生活。”
歸林壓低了聲音,湊到高風晚身邊,攬住她的肩膀:“我若是被閹了,還不如死了算了,我最瞧不起閹人,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活着有什麼意思呢?”
“不是的。”高風晚鄭重其事地看着歸林,“無論怎麼樣,活着都比死了強。”
歸林有一瞬間的清醒,眼裡有掙紮和哀切,但他的躁症控制着他又迅速激動起來:“我就知道,你對我好,我真歡喜你。”
高風晚不知怎麼,面對着歸林,竟不由自主地憐惜起他,她摸摸他的鬓角,哄騙道:“嗯,我也歡喜你。”
歸林眼神濕漉漉的,貼近了她,輕輕地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面頰:“高風晚,别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