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林不允許别人說高風晚,即便是最信任的王和也不行,他聽得眉頭緊鎖:“王和,夠了,我心裡有數。再說了,誰叫你直呼她的名字的?”
“有數?”王和一時語塞,頓了下才改口道,“幹爹,現在兒子不說也不行了。您不覺得自從認識了高大人,您發病太過頻繁了嗎?到北京五天,犯病三次,算上今天未來得及發作的半次,平均一天一次,您身體怎麼受得住?”
“那與她有什麼幹系?沒有她,我就不發病了?”歸林太陽穴直跳,“你個小猴崽子别總是說壞的,好的你怎麼不說?昨日裡我犯病沒吃藥不也醒過來了?那還不是高風晚的功勞?”
不提昨天還好,現下提起來,王和仍對歸林的夢遊心有餘悸。他背着歸林偷偷去問了陳太醫,陳太醫說不必告訴歸林,反倒叫他緊張。
王和本來想遵從醫囑的,可現在沒法子勸住歸林,隻好一股腦兒全說了:“您别提昨兒,昨兒您都睡着了,高大人多半是給您下了咒法,讓您睡夢裡也要跟着她。您硬朝着她的方向走,把兒子吓死了,高大人不但不關心您,兒子想扶您躺下,她倒好,助跑給您撞倒在床上,您說她這是關心的行為嗎?”
歸林反倒笑了:“怎麼不是?她想方設法讓我躺下好好休息,還不叫關心嗎?原來她真心實意地在意我,你不說我還不知道。”
王和懵了,合着自己剛才那一長串都白說了,他幹爹不僅沒往心裡去,反倒更覺得高風晚是真心人了。王和欲哭無淚,抱住歸林的小腿:“幹爹,您醒一醒吧,您原來雷厲風行,佛擋殺佛魔擋殺魔,現在再怎麼叫個女人糊住眼睛了?”
歸林呼出口濁氣,他難得沒踢開王和,而是耐心解釋道:“王和,我喜愛她,你是我的幹兒子,我自然希望你能接納她。日子是我和她過的,咱們是閹人,肯拿咱們當男人看的女人不好找,你在我身邊也七年了,我病症的原因你再清楚不過了。我這五天犯病的次數是頻繁了,可我也真開心,你難道希望我像活死人似的過一輩子嗎?”
王和搖頭:“兒子希望您好。”
“有她,我遲早會好的。”歸林的笑裡有希冀,“人生在世,難保沒有誰利用過誰,你說的對,我是貪圖,貪圖她肯拿我當男人看,就這一點,就夠我咂摸半輩子了。而且你别拿你幹爹當善男信女,難保有朝一日,她厭棄了我,要轉投進他人懷抱。但我明明白白告訴你,那是絕不能夠發生的,我不動她,另外的人則得被我千刀萬剮。”
歸林站起來,他意氣風發地笑道:“過了今夜,紫禁城就要變天。隻要我能保住我的價值,她追名逐利又怎樣?我總是她的最佳選擇,就不怕她能逃出我的掌心。”
王和總覺得歸林的話荒唐,好在歸林話語間的野心沒少,到底還是他熟悉的那個鬼見愁幹爹:“兒子隻怕您傷心。”
歸林拍拍自己的左胸膛:“心在我身子裡,誰能傷到它?”
正說着,門外吳有喚道:“掌印,萬歲爺身邊的小路子公公來了。”
“就來了。”王和應着,抖開曳撒給歸林穿上,迅速收拾停當後,推開了門。
到養心殿的路程按下不表,卡着點兒到了養心殿外,司禮監曹留也才到。
曹留瞧着一副病容,朝歸林點點頭:“歸掌印,忒巧。”
歸林弧度極小地擡了擡嘴角:“廠公,您臉色不佳,可是不适應北京的氣候感染風寒了麼?身體不舒服就不要強撐了,嚴重了可怎麼是好。”
曹留眯起眼睛:“我本來也說怕将病氣過給陛下,可陛下說有龍氣護體,并不懼怕。”
歸林點頭,不怎麼真誠地道:“如此便好,咱們進去吧,總不能讓陛下等着,廠公先請吧。”
曹留沒謙讓,提着蟒袍的下擺踩上台階的同時,門口的小太監就唱道:“司禮監曹廠公到,禦馬監歸掌印到。”
進了養心殿,才發現好大的排場,正一品的三公太師太傅太保立在左側,從一品的三孤少師少傅少保立在右側,督察院左右都禦史、大理寺卿和錦衣衛指揮使也在。
曹留和歸林立在中心,朝皇帝一齊稽首頓首五拜道:“臣等拜見陛下。”
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笑道:“曹廠公和歸掌印起來吧,這麼晚了,還召了諸位進宮,實在是對不住各位愛卿,愛卿們不會怪罪朕吧?”
衆人忙作揖道不敢。
皇帝本就是客套,大臣們的反應他很滿意,佯裝體恤道:“好了,諸位愛卿請起。朕找你們進來,是想聊聊最近北京城裡鬧妖精的事情,不知諸位愛卿可有耳聞呐?”
大家互相對視,一通眼神交流後,最終少師站出來拱手道:“陛下,臣曾聽家中妻小提起過,北京城早有狐妖傳聞,午夜時分便有狐妖出沒,男女老少皆有可能成為目标,被狐妖盯上的人活不過五日,死狀十分凄慘。”
皇帝托腮,贊道:“不愧是少師,消息果然靈通,那東廠呢?曹廠臣有沒有什麼想同朕禀報的消息呢?”
“陛下。”曹留繃着面皮,他出列抱手道,“臣以為,狐妖之事應是有心人在幕後操縱,盛世清明,不會有妖精禍亂人間。”
“哦,廠臣的意思是人禍喽?”皇帝笑眯眯的,活生生的一個笑面虎,“朕倒很好奇,東廠上下一千餘号人,比朕早來北京整整半個月,朕未到北京,就已經聽聞了妖狐傳言。怎麼十五天,還不夠你們查出點準确的消息,居然還要用應當來回答朕?”
曹留來之前就隐隐有預感今日不會有什麼好事,果然才過了多一會兒,皇帝就忍不住對他發難了,他跪在地上:“請陛下再給臣一些時間,臣一定查個水落石出。此事确實是臣勘查不力,請陛下治臣的罪。”
“你确實有罪!”皇帝冷肅着聲音道,“如果不是大理寺的折子遞到朕這裡,朕還不知道狐妖案已經有這麼嚴重了!整整十八起,個個都被開膛破肚,臘八一夜就犯下了四起,朕問你,東廠和錦衣衛都是幹什麼吃的?光扒在人家床根下面打聽朝廷大員狎了幾次妓嗎?”
大理寺卿第五閣道:“陛下,此事非同小可,還請陛下調整辦案的優先級,還有十餘天即是除夕,總要在除夕前給百姓一個交代,不然人心惶惶,怕有衆口铄金的風險。”
“曹廠臣,你怎麼看?”皇帝的手指敲着龍椅的扶手,“報給我一個期限,什麼時候能給我個結果?”
曹留颔首道:“陛下,請給臣十日時間。”
“十日?”第五閣是個直愣愣的性子,他否道,“現在已經是臘月十二的夜裡,再過三個時辰多就是臘月十三,疊加上十日就是臘月二十三,那不就是小年了?”
皇帝又看向曹留:“你以為呢?”
曹留被架在了火上,他低頭壓抑住對多管閑事的第五閣的憎惡,咬牙道:“五日,臣五日内必給陛下一個結果。”
第五閣不陰不陽道:“廠公,您在陛下來之前都沒查出個結果,現在怎麼這麼有信心了?莫非狐妖之事您心中早有答案了?不然第一次報出十天,第二次就是五天,時間縮短了整整一半,可見水分多大了。”
“第五卿,你這話也有些偏頗了,北京初作京城,百業待興。東廠和司禮監肩上扛着多重的擔子,朕很清楚。朝廷少不了東廠,曹廠臣是朕的得力臂膀。”皇帝充當起和事佬,他靈機一動似的,挑起眉毛道,“朕總得替廠臣分憂,東廠既然忙不過來,那就設立個西廠,曹廠公意下如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