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娉逃離梁鸾,絕不隻是因為想要逃離這座為她所鑄的金屋。
衛绮懷發現她對梁鸾的态度很微妙。
微妙的恨,以及不敢言說的回避。
羅娉在回避什麼?
衛绮懷想了想,又道:“對了,羅姑娘,先前你塞給如曜的那張手帕,應當是張求救信罷。為何其上除了你自己的名字,什麼都沒有寫呢?”
羅娉汗顔:“為何沒有其他的字……是因為奴家不識字。這個‘娉’字還是梁公子賜的。可惜奴家愚鈍,不得章法,即便摹寫,依舊寫得不成樣子。”
這麼說倒也有理。
隻是,寫個名字就能求救嗎?
她覺得這個法子能令她得救的可能性有多大?
“原來如此。”衛绮懷按下心中疑惑不提,隻随口道,“那上面的胭脂,起初可真是吓了我們一跳。”
“衛小姐見諒,胭脂色……總是比别的東西要醒目些。”
衛绮懷笑道:“羅姑娘若是想要讀書寫字,現在學也是不晚的。”
說到此處,羅娉似是才意識到了什麼,終于暗暗做下決定,道:“還請衛大小姐,以後莫要喊我羅姑娘了。”
衛绮懷一愣,還未發問,就聽對方解釋道:“娉字,是梁鸾公子取的。小女子生母早逝,父親寡居多年,才和姐姐跟了父親姓羅,雖是至親不假,卻也被他親手送入煙花柳巷,淪為風塵中人。現如今得恩人相救,掃去前塵一身空,這‘羅娉’二字,還是統統不要的好。”
衛绮懷道:“如此也好,可我該如何稱呼姑娘?”
對方望向窗前花樽裡鐘如曜送來的兩枝梅,道:“綠萼……您就叫我綠萼罷。”
人當如梅。
“好,綠萼姑娘。”那朵花在兩人眼中亮了一亮,衛绮懷微微一笑,轉了話題,“我方才瞧見醫師剛走,姑娘的身體可還好?”
綠萼道:“貴府醫師已經為奴家開了藥,沒什麼大礙。”
衛绮懷道:“在下能否為姑娘把脈?”
“自然是可以的,多謝衛小姐。”
半晌,衛绮懷收回手:“姑娘體弱神虛,陰氣太重,此後還是多多靜養為好。”
綠萼謝過她,就見對方起身要走,正要相送,又被她婉拒,遂作罷。
臨出門前,衛绮懷轉頭,問了最後兩個問題:
“姑娘,恕衛某冒昧問一句,梁公子是真心愛你嗎?”
不知是不是她這“愛”字說得太直白,幾乎沖撞到了對方,綠萼恍惚片刻,勉強笑道:“……應當是罷?”
衛绮懷道:“他喜歡你何處呢?”
這次綠萼回答的語氣卻聽上去十分肯定:“左右不過一副皮相。”
衛绮懷笑了笑:“姑娘,關門吧,外面風涼,不必送了。”
她驗證了最後一個猜想。
她想起來這個故事的轉折點。
她和鐘如星先前一直覺得這位姑娘可疑,是因為她莫名其妙的求救,懷疑她極有可能是梁鸾設下的仙人跳。
因為她身上确實有很多難以解釋的可疑之處。
可是現在,衛绮懷得抛去那些疑點,抛去外人對于全局過多的考慮,僅僅站在羅娉的角度看一看問題,故事就變得很簡單了。
她不愛他,她知道他愛她,但她想要逃離他。
那麼問題的關鍵就很明顯了。
這位梁公子,究竟是做了什麼才會讓一個女人抓住一切渠道——甚至那是有可能對她懷恨在心的梁鸾未婚妻,也要逃離梁鸾?
一個懷孕的女人,不辨風險就向人求救,這不合理。
除非她遇上的是比這更為可怕的事情。
譬如,殺身之禍。
可是她身上并無傷痕。就像鐘如星說過的:“那位姑娘若是真有苦衷,為何不開口言明?哪怕是被梁鸾責罵、奴役、傷了身子,即便是懷了孩子……可既然都有了性命之憂,有何不能直言?”
綠萼在梁鸾那裡,被保護得如同溫室花朵,卻沒有學會寫字,這使她在幾乎斷了所有的社交關系的情況下,還失去了向人寫信求救的可能。
而這絕不僅僅因為梁鸾強烈的保護欲。
——沒有一朵溫室花朵會這樣纖細瘦弱、病骨支離。
而是他恐怖的控制欲。
他梁鸾若是真的癡心又深情,會讓一個小産過的女子病根未除,就再次懷上孩子嗎?
兩次懷孕,才換來情郎拖泥帶水的明媒正娶。
她真的沒有受傷嗎?
……她真的被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