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察覺到了什麼?
可是她如果真察覺到了什麼,為何不告訴梁鸾?他多多少少還算個修士。
等等……
衛绮懷及時地提醒自己。
這件事情,還是要站在綠萼的視角來看。
——梁鸾,對綠萼而言,當真可信嗎?
是不是綠萼正是因為已經意識到了他的不可信不可靠,才退而求其次,自作主張地用了這種土方子?
綠萼逃離梁鸾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沉思之中,衛绮懷忽然驚醒,屋外響起一陣沙沙的踩雪聲,似是有什麼人由遠及近地走來。
衛绮懷閃身躲進了屏風後。
“這鎖怎麼壞了……”一個侍女走過來擺弄了兩下鎖,納悶道。
緊接着,另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響起:
“是我。”
衛绮懷一愣。
誰這麼好心主動替她背黑鍋?
侍女的聲音停頓片刻,笑道:
“呀,夫人,又是您呀?以後可别玩這個了。話說,這鏡子上的雪也是您拂幹淨的?”
衛绮懷又一愣。
夫人?
這宅子裡還有别的什麼夫人?
那女子又道:
“是我。”
侍女又道:“哎呀,您以後可小心些,别叫人瞧見,不然我也幫不了您了。”
她似乎是拿了那鎖要處理,囑咐完就離開了,腳步聲比她來時還要更匆忙些。
衛绮懷也匆匆跳起來。
——她耳力很好,但她自始至終,都隻聽到了一個人的腳步聲!
那這個所謂的“夫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她繞過屏風,看見門外空無一人。
她走到窗前,撿起鏡子。
裡面什麼都沒有。
甚至沒有她自己的臉。
衛绮懷失去了耐心,丢出一張顯形咒——邪魔厲鬼,速速現身!
片刻後,空氣短暫地扭曲了一瞬,如投石入水,水中泛起的漣漪。
依舊是沒什麼反應。
衛绮懷放下銅鏡,在低頭的那一刹,視野裡掠過一雙懸在空中的雲頭錦履。
她轉頭,對上一片蒼白。
蒼白的臉,蒼白的眼,眼白擠去了大半的瞳仁,唯有兩片薄唇上了胭脂。
衛绮懷下意識後退一步。
她後退倒不是因為對方是鬼,而是因為這個鬼……臉上的粉抹得太厚了,厚到模糊了原本的五官,厚到讓衛绮懷懷疑,這張臉上的蒼白面色,究竟是由于鬼本就膚色慘白,還是由于這女子面上的妝粉塗得太過誇張。
退了一步之後她又歎息:
太瘦了。
衡北女子甚少有塗脂抹粉的,即便有,也多半是為了遮掩病容的無奈之舉。眼前這位妝面如此厚重,生前應當是病重而死。
病死鬼素來沒什麼威力,衛绮懷放下了懸着的心。
她問:“方才就是你在此處?”
女鬼張口:“是我。”
衛绮懷又問:“你就是那位‘夫人’?”
女鬼答:“是我。”
衛绮懷想了想,将這話說得更細緻了一些:“那侍女說認識你,莫非姑娘是梁鸾曾經養在此處的夫人?”
女鬼說:“是我。”
“不好意思。”衛绮懷忍不住打岔,“請問您是隻會說‘是我’這兩個字嗎?”
女鬼:“是我。”
“……”衛绮懷明白了。
這位,可能還真的隻會說這兩個字。
這是一個比較低階的遊魂,神智不清,會說的話隻有寥寥幾句。
那一般都是生前執念未了,死後一直記在心頭的話。
可是,什麼人的執念會是一句模糊不清的——“是我”?
衛绮懷低頭一看,瞥見一張靈力流轉的陣法,符文延伸至房間四角。
這樣的低階小鬼,若沒有這樣固魂或是鎮壓的陣法,大約很快就會淪為孤魂野鬼。
不用多說,這肯定是梁鸾的手筆。
士族門閥,陰私腌臜事太多,竟然連個侍女都見怪不怪了。
這宅子裡養着這樣一位“夫人”,聚陰招煞,也怪不得綠萼久病難愈,怪不得她有一身纏繞不褪的陰氣,怪不得她會放一面鏡子辟邪了。
衛绮懷的一切疑問在這一刻迎刃而解。
是了。
一直以來,綠萼對梁鸾表現出來的感情,不像仇恨,倒像恐懼。
讓她恐懼的有很多,無論是雙方懸殊的身份地位,還是名為恩愛實為牢籠的“金屋”。
現在,又加上這宅子中神出鬼沒的“夫人”。
衛绮懷起初還以為是這姑娘生性膽小怯懦,但現如今才明白過來,那不敢嚴明的恐懼,不是什麼他要殺她,而是這無形的禁锢和壓迫,正在一寸寸地淩遲着她的生命。
确鑿無疑的殺意她可以說得出口、罵得出口,可是面對神出鬼沒又無所不在的“先夫人”,她無法反抗,甚至無法指控。
不知綠萼在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之時、半夢半醒之間,會看見她的枕邊人披衣而起,悄無聲息地趕赴一場與孤魂的幽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