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步,師出有名。
第二步呢?是厲聲痛斥還是屈打成招?
衛绮懷數着節拍。卻見他再無耐心,高喝一聲,“來人!拿下謝荻雪!”
像當年處置謝長空那樣,他做下圍剿的決定時,仍然不假思索,毫不留情。
他習慣了萬事順意,容不得半點忤逆,誰讓他距離那輪太陽太近了,不擇手段地觸碰,以至于片刻的拖延在他眼中也被視作背叛。
不過,一個不知道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消息是——如他所願,他面臨的确實是一個背叛。
決鬥一觸即發。
衆人執起的兵戈,如鏡面般倒映出着謝荻雪的臉。
她沒有坐以待斃,隻踏出一步,手中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幅卷軸。
那幅卷軸被她一寸寸推開,異色靈光閃爍其中。
不出意外,這應當是一種武器。
不敢相信她沒有束手就擒,護衛們猶豫着左顧右盼,隻敢靠高喊助勢:
“國師!你、你瘋了!” “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嗎?!”
可是謝荻雪揚了揚那幅卷軸,鐵畫銀鈎飛出紙面,霎時向他們面門襲來。
護衛們如夢初醒:
“刺駕!謝荻雪刺駕!”
“快!列陣護駕!”
在這場忽如其來的刺殺中,無人不義憤填膺,可理智歸來,意識到他們面對之人是誰時,又不免張皇失措,手忙腳亂,擁擠得可怕。
但是即便他們的反應足夠快,這場列陣護駕也未能成功。
在謝荻雪平靜的注視中,一張透明的結界在衆人頭頂升起,将他們頃刻鎖在此處,而她,則輕而易舉地踏出了這張結界。
困獸猶鬥?不!這分明是早有預謀!
一衆人六神無主,老國主勃然大怒:“殺了她!就地誅殺!”
他們斬卻卷軸中飛出的暗器,高呼着向她殺去,仍未能擊穿這張結界,反觀謝荻雪,一振手中卷軸,當空展開三丈。
卷上是一幅寒江獨釣圖,圖中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僅僅是遠遠望着,便令人寒意遍體,隻覺冰雪滿目,移不開眼。
衛绮懷這下是真生了腳底抹油走為上策的心思,可是再怎麼腳底抹油,也走不掉了。
她腳下怎麼凍上了?!
畫中寒江倒卷,萬丈冷光洩入紙外,竟霎時将所有人凍在原地。
衛绮懷愈發後悔趟這渾水了,可是後悔無用,她環顧四周,身旁衆人顯然也和她一樣,如墜冰天雪地,驚呼聲此起彼伏,若是想要強行拔腿,體表溫度還會降得更快。
想必不出一炷香的工夫,立在這裡的就是一片冰俑了。
“衛道友,”呂銳和琅月向她示意,“不要硬來,像尋常時候取暖一般,用内力暖化這些堅冰即可。”
衛绮懷一面暗暗運功發力,一面擡頭觀察戰況,唯恐謝荻雪趁此機會将所有人一鍋端了。
可是謝荻雪似乎并未有此打算,或者說,她的手段比這文明多了,也幹脆多了。
她隻緩步走向人群中心的老國主,掌中凝出一把冰刃。
……擒賊先擒王,不浪費任何戰力,符合衛绮懷對她一貫的認識。
但是謝荻雪為何要殺他?還是在這個時候,以這種直截了當的方式?
正在這時,謝荻雪擡眼掃視一周,目光直直落到她臉上,仿佛讀到了她心之所想,竟然開口了:“你很疑惑?”
“……我确實不明白你為什麼殺他,”衛绮懷向來有台階就下,索性一問到底,“殺了他,這涅槃大典該如何收場?你又該如何自處?”
“我亦不明白你為何疑惑,”謝荻雪答非所問,“他不是終歸要死的麼?與我何幹。”
瞧這話說的,真幽默,也不能因為人終究會死就在他一出生把他溺死吧——
不對。
不對,不對,那老國主,按史書所載,确實是要死在今日的。
“咳,他确實會死,”衛绮懷沒想到自己能在謝荻雪面前如此語結,“但、但不該是這個方式吧……”
“你是這樣想的?”謝荻雪垂下眼睫,注視着她手中的冰刃,以及面前這個被封在冰雪之中、滿目驚恐的老國主,将冰刃橫在他頸上,又轉向衛绮懷,繼續着她們之間的話題,“我還以為,你會更想親手殺他。”
這話讓人怎麼接……
衛绮懷沒想到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謝荻雪竟然還有閑心跟自己聊天。
不過謝荻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是想讓她來殺他?為什麼?
難道她的回答牽動着這老東西的生死?
她該怎麼回答?
衛绮懷陷入了沉默。
猶豫不決之中,呂銳的聲音替她回答道:
“他确實不是一個明主,但我等隻是局外人,自然應當順應天時,不該貿然插手曆史,提前終結他的宿命。”
“你也是這樣想的?”謝荻雪仍看向衛绮懷,要求她回答,“你認為,他不該死在這裡?”
呃。
衛绮懷再次結結實實地沉默了。
這是一個引導性極強的問題。
她太知道現在應該怎麼做了,無非是在積極安撫嫌疑人情緒的同時,聲東擊西,拖延時間。
但是……
誰說他不該死呢。
“……其實,”衛绮懷咽下過多的個人情緒,隻道,“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殺他。光天化日刺駕,對你沒什麼好處。”
謝荻雪給她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天音,你聽見了嗎?”
和天音又有什麼關系?
她究竟想說什麼?
大腦一片空白,衛绮懷忽地想起了鹿韭提出的那個猜測——“如今神器出世,天下逐鹿者衆多,我為何不能分一杯羹?”
她霎時了悟:“你想奪得長生鑒?你該不會認為殺了他,就能得到長生鑒吧?這兩者有何關系?”
這什麼腦回路?
她還一頭霧水地亂猜,但謝荻雪失卻了等待的興趣,單方面結束了話題。
她掌中冰刃高高揚起,向她引頸受戮的獵物揮去。
“哧——”
堅冰鑄就的刀鋒破開老國主冰封的身軀,霎時間,玉屑紛飛,錦羅成灰。
但這并非刺穿血肉之軀的聲音。
更像是……
老國主尖叫着倒地,皮囊之下逃竄出數以百計的老鼠,黑氣不受控制地彌漫至空中,他的面皮和雙手仍在顫動。
直到最後跳出一隻侏儒頂開那駭人的刀口,他才徹底停下動作,像是死了。
又像是失去控制。
謝荻雪的冰刃遲疑地停在了半空之中,顯然,她也從未料想到這個結果。
黑氣散盡,衛绮懷終于看清了,這容納它們的容器,隻是一個制作精良的瓷俑。
這是一隻傀儡?!
還有這侏儒,這周身魔氣的老鼠……莫非,他就是放出魔物的罪魁禍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