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娆腰背微彎伸手拿起床邊的茶盞，用手去探，剛好還是溫的。她拿過月白色的玉杯倒進半杯清茶湯。

高大的身子蹲下來，羅娆一手輕輕伸到步雲淩頸下将他扶起，一手捏着茶杯遞到他嘴邊。

步雲淩就着她的手，飲盡清茶。明明是同一壺茶，他卻覺得羅娆手裡的這杯，好像比花生倒的要好喝千倍萬倍。

茶喝完，羅娆托着步雲淩脖頸的手就慢慢下放，從他的頸間抽離出來，步雲淩卻在此時擡手握住她的手腕。

羅娆無聲地看他。

“還想要。”步雲淩張張嘴，含兇的狼眸此時看起來有些乖順，眼巴巴地看着她。

羅娆看看茶盞，有些猶豫。

她沉默片刻，嘴裡蹦出四個字，“夜深少喝。”

步雲淩眸光微暗，垂下眼簾，斂去眼底的失望。他也不是真的想喝茶，就是……

眼前壓下一片陰影，被子掀開一角。步雲淩擡頭，入眼就是羅娆冷漠銳利的眉眼，他呼吸不自覺加深，一雙狼眸眨也不眨，近乎貪婪地盯着她看。

“該睡覺了。”羅娆對上他那雙會說話的眼睛，嘴裡又蹦出四個字。

步雲淩抿唇，努力壓下嘴角，遲鈍的大腦用力思考羅娆此時的話語和動作。

雖然他現在反應慢，但身體自動往裡挪出好大一片地盤，步雲淩甚至不自覺地伸手拍一拍。

“睡吧。”他這兩個字說的又輕又快，生怕羅娆反悔。

羅娆躺下來吹滅床邊的燭光，外殿透光的燭火也随之被侍從熄滅，室内一瞬間暗下來。

步雲淩平躺在床上，閉上眼睛，此時王女就躺在他身邊，步雲淩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好探聽一下李君棠究竟有沒有被捉。

但那半杯清茶好似烈酒，喝下去後就什麼也想不起來，腦子有些暈，半邊身子都是麻的。

明明是躺着，但步雲淩卻覺得身體越來越僵硬。他想動一動……

“睡不着？”

黑暗中羅娆的聲音似乎柔軟許多，像戰馬烏殄的鬃毛，或是巨鷹烈風翅下的羽絨，帶着溫熱的氣落在步雲淩耳邊，有些癢。

“嗯。”步雲淩輕聲應着，睜着眼不知要看什麼。

羅娆側身從被窩裡伸出手，手掌微扣拍在步雲淩的被上。她的手很大，帶着繭子，能舉起三個壯漢一般重的鼎，也曾徒手砍斷過敵人的脖頸。

但此時她拍下來的動作，又輕又柔，恐怕是所有人的難以想象……但這份難以想象，此時就落在步雲淩身上，隻是希望他能乖乖安睡。

每一下手掌輕叩在被子上的響聲，都落進步雲淩的心裡，讓他不自覺地想，羅娆是不是認出他了？

兒時，他與她同榻而眠也是這般場景。

步雲淩醞釀許久，深吸一口氣，翻身側躺來面對羅娆。她閉着眼睛，手在輕輕動着，應該還沒睡。

“……”步雲淩唇微動，想叫她。

但他幾欲出口的話音又全都被堵在喉嚨處，随着喉結滾動而咽入腹中，步雲淩閉上雙眼，氣息微顫。

他說不出口，步雲淩此時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知道隻要自己的心髒還在跳動，他身體内大曆皇室的血脈還在流淌。

他與羅娆，即使同榻而眠、呼吸交纏，也如同隔着天塹，什麼話也都不必說了……

步雲淩不知道的是，當他閉上雙眼時，羅娆自黑暗中睜開雙眸，平靜地注視着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無論步雲淩今晚是否與她陳情叙舊，或道清他成為大曆皇子的始末，又或許坦白交代他大曆奸細的身份……羅娆所做的決定，所安排的布置，依舊全都不會變。

但她就是想聽步雲淩說點什麼，試探也好、哄騙也罷。

其實羅娆最想聽的，是這七年來，步雲淩過得究竟怎麼樣？

吃得飽不飽，穿得暖不暖？

她和師父都不在的這段日子裡，有沒有人欺負他？

羅娆始終沒有聽到步雲淩的隻言片語，她看着步雲淩閉着眼睛向她的方向挪了一下。

她輕拍的動作停下來，大手繞着步雲淩的腰間慢慢收攏，步雲淩就這樣落在羅娆的懷中。他的身體被她圈在懷裡，頭靠在她的胸口。

有淚從閉着的眼縫中偷偷流在枕上，或許不小心蹭到羅娆的衣襟。步雲淩鼻尖酸澀，氣息不暢，張着嘴偷偷小口呼吸。

羅娆身體微動，向他貼近，落在步雲淩腰間的手輕輕收緊。

她像一隻展開翅膀的巨鷹，小心又用力地抱住自己失而複得的狼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