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十,冬至節。
冬捕祭祀前的第八日,大侍君回宮。
北阙宮門大開,登天街漫天飛雪。
儀仗隊手持“娆”字旗,列隊互送。千軍萬馬的中心有一頂巨大的轎辇,由十六匹巨型戰馬拽動,緩慢前行。
轎辇上立着一尊直通雲霄的白玉天神像。
神像之下,端坐一人。
那人面潤如玉,衣白勝雪,眉目似月。他閉着眼靜坐在神像之下,仿佛天神下凡。
這位,就是大國師親傳弟子,北國昆羅下一任大國師,王族鄭氏後裔之首……羅娆的侍君。
或許這才是真正的般配。
步雲淩看着羅娆走向萬軍,人馬皆跪。巨型轎辇停下,鄭岐坐在轎辇之上如同天神一般,溫潤的眼眸靜靜地看着羅娆,眼底的溫柔多的快要溢出來。
“恭賀王女大婚。”鄭岐走下轎辇,伸手行禮,将臉埋于雙袖之下。
無人能看清他的面色如何,即使他聲如潤玉,語氣沒有半分為難,但還是讓人憑空替他覺得委屈。
步雲淩沒來之前,鄭岐是最合适的正君人選。或許,現在也是……
若有似無的視線落在步雲淩身上,仿佛在提醒他是個多餘的,一個本就不該出現的人。
少年衣衫單薄,面色灰白,袖中雙拳緊握,胸口有些絞痛。
“侍君一路辛苦。”
不知是不是錯覺,步雲淩總覺得,羅娆在面對鄭岐時并沒有那麼冷淡,反而帶着柔和……也對,那是她的侍君,當然不會像旁人一樣。
“為王女分憂,是臣侍分内之事。”鄭岐離羅娆有些近,他耳廓微紅,低着頭輕聲說了一句旁人沒聽清的話。
步雲淩看清他的口型,好像說的是……
“分别數日……想念王女。”
而羅娆低着頭,背着身步雲淩不知她說了什麼,但鄭岐從懷裡拿出一個錦袋遞給羅娆,看口型像是在說……
“這是我……求的,不負……”
羅娆伸手接過錦袋,風聲吹動,将她的聲音吹得遠一些。步雲淩隐隐約約聽到,她說了“多謝”。
步雲淩說不清這一刻的心情,那日李君棠讓他殺了鄭岐以亂昆羅,步雲淩隻是随口應下,并沒有這樣的打算。
但此時此刻,他不知道自己要多克制才能壓下殺了鄭岐的念頭。特别是遞送錦袋時,步雲淩看到羅娆與鄭岐指尖相觸,他好想沖上去把這兩人分開。
少年眼眶染紅,為什麼他二人看起來如此般配,為什麼鄭岐看起來才是羅娆的正君王婿,為什麼他像是多餘的那個……
明明,明明他才是羅娆從小就定下的王婿……步雲淩後退一步,花生攙扶住他。
“王婿,您怎麼了?”
步雲淩白着臉搖頭,輕聲道:“吹風吹得有點久,不舒服。”
“回宮。”身邊突然響起羅娆的聲音。
步雲淩轉身擡頭就看到羅娆站在自己身邊,剛才還在十米開外的人,好像刹那間就跑過來了。
“我,我沒事……”步雲淩擺手,手被羅娆抓住。
步雲淩心裡一驚,他慌亂地看向其他人,見衆侍從低着頭。他又看向遠處的鄭岐,發現鄭岐也在看他……
那眼神無波無瀾,倒顯得刺眼。
“你,松手。”步雲淩掙脫她的手。
羅娆又緊握回來,将他的手攥在手心不放,問他:“站得穩嘛?我抱你回去?手太冰了。”
步雲淩不知哪來的脾氣,抽回手冷聲說:“你的手更冰,松開,我站得穩。”
花生倒吸一口冷氣,這大庭廣衆的,王婿怎麼說話還刺兒上王女了啊?
“……”羅娆沉默着看他。
步雲淩說完話就後悔了,他不敢擡頭看羅娆,低着頭像隻在生悶氣的小狗崽。
羅娆不知道他為何突然生氣,或許是凍太久不高興了……羅娆搓搓自己的手,把手放在脖頸上,順着衣領塞進去一些,用體溫将手捂暖一些。
随後,她将手伸到步雲淩面前。
步雲淩脖子一縮,他以為羅娆要當衆打他,結果下一秒臉被溫熱的手掌拖住。他擡頭看羅娆,羅娆弓着身子低頭問:“這回暖了吧?”
“啊……”步雲淩大腦一片空白,左胸砰砰砰地在跳,快跳出來了。
“回宮。”羅娆抱起步雲淩,往北宮走去。
步雲淩眼前突然天旋地轉,他下意識将手搭在羅娆的脖頸上。他趴在羅娆頸肩上,去看落在後面的鄭岐……見他也在看自己。
步雲淩将頭埋進羅娆肩窩,偷偷打量鄭岐,發現他面色如常,隻是站在原地默默地盯着自己,眼神依舊平靜。
“侍君……”侍從牙舟提醒鄭岐,“該護送神像回宮了。”
“嗯。”鄭岐應聲,轉過身不再看羅娆高大的背影,還有那團……略有些礙眼的崽子。
今年請的是福祿天神,主掌風調雨順。
神位在東方,應請進東宮。
羅娆将人抱回忍冬殿,轉身要去東宮。
步雲淩拉住她,問道:“去哪?”
“東宮。”羅娆轉頭伸手摸摸他的頭,輕聲細語。
步雲淩今日迎神玉天神已經耗費許多精神,此刻昏昏欲睡,卻強撐着精神說:“我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