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就是太平間。

當翁執刷完門禁卡，推着艾光明走進其中一個巨大的房間，裡面的牆上鑲嵌幾排巨大的櫃子。房間的中央則有一個可以升降的平台，上面躺着一個被白布蓋住全身的人。

艾光明的害怕與不安更加的強烈，她剛剛過來的時候，看見了病房裡一個重傷去世的人也被蓋上了白布，她不願意相信謝一萬就那麼死了，哪怕她當時在精神體覺醒的時候就已經絲毫感知不到謝一萬的生命迹象了。

平台緩緩降到比艾光明坐在輪椅上還要矮一些的高度上，艾光明伸手猛地掀開那塊白布。

謝一萬毫無生氣的面容和胸膛上猙獰的傷口就猝不及防地暴露在艾光明眼前，而他的腰上甚至還系着色彩鮮豔的向日葵圍裙。

她呆在了那裡，怔怔地看着。

“爸爸！”

安靜的房間裡，漸漸響起艾光明的抽泣聲，她其實很少哭，因為往往隻要她做出委屈的樣子，謝一萬就會敗下陣來。隻是這一次，謝一萬已經沒辦法再擁抱她了。

她撐着輪椅的扶手站了起來，借着翁執手上的力量靠近了謝一萬的遺體旁，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艾光明想伸出手替爸爸擋住胸口上可怖的血洞，那個傷口卻大到她的雙手都遮不嚴實。

翁執面無表情地把頭轉向門口，拳頭緊緊地攥在背後，他已經看過也經曆過太多這樣的離别，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是蒼白的。

“爸爸……對不起。我……我如果早些覺醒，就能救下你了。”

艾光明抓着謝一萬冰冷的手，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她似乎瞬間失去了走下去的意義，覺醒精神體的時刻，也是失去了唯一親人的時刻，就算把所有異形獸都殺光，回不來的人始終都不會回來了。

過了許久，艾光明仿佛終于哭不動了，趴在謝一萬身邊，目光失去了焦點。

翁執摘下帽子，對着謝一萬的遺體垂首默哀，然後把剛才被送過來地那個淺黃色機甲收納指環輕輕放在她的手裡，開口安慰道：“小姑娘，覺醒的時間誰都無法控制，你能堅強地活下來，也算是完成了他最後的願望。”

“長官，你說如果爸爸不收養我，是不是就可以躲進地下室活下來了？是不是媽媽的戰鬥機甲就不會被毀了？”

艾光明沒有看翁執，隻是把那個指環放在手心，低頭撫摸着上面的裂紋。

她很早就知道自己是爸爸收養的孩子，謝一萬也沒有對她隐瞞他對她的收養關系，可是除了長得不像，爸爸對她的愛并沒有比别的親生父親少。

“不是的，你的父親把你母親的戰鬥機甲交給你，就是希望你能繼承你母親的勇敢，讓戰鬥機甲發揮它應有的作用才是對你母親最好的交代。”

翁執蹲下身子，嚴肅地看着低頭垂淚的艾光明，繼續道：“謝爾蓋曾經是星聯軍的愈者，也是從前線回來的英雄，星聯軍的使命就是誓死守護星聯人民，就算不為了你，他也絕不會龜縮在地下室偷生，他或許會帶着武器，去為了保護其他人而死，隻要我們還沒有徹底消滅這些屠戮人類的異形獸，身為星聯軍最好的歸宿就永遠都不是安享晚年。”

翁執目光落在謝一萬染血的臉上，注視着那個被異形獸劃得破破爛爛的黑眼罩。

艾光明有些神思恍惚，父親從來沒說過他曾經也是星聯軍，他也沒有要求自己必須成為星聯軍，他分明隻是一個被異形獸傷害過的普通愈者。

“可是，爸爸明明不希望我今後成為星聯軍。”艾光明低聲說道。

她的手漸漸把機甲戒指握緊，大概是因為精神力已經開始恢複，她原本有些混亂失控無法思考的大腦也開始正常工作，但她依舊不明白，為什麼父親分明自己曾經也是星聯軍，卻總是旁敲側擊地勸自己多考慮考慮再決定，希望自己選擇成為一個不需要去前線拼殺的愈者。

“沒有一個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陷入危險，他作為謝爾蓋的時候，是一個英雄，他作為謝一萬的時候，隻是希望你平安喜樂的父親。”

翁執看出她的迷茫，打開手上星訊儀裡從軍區傳回來的謝一萬的資料，蹲下身子給艾光明看。

艾光明的目光瞬間被光幕裡被等比例縮小到隻有筷子那麼高，穿着軍裝的謝一萬的立體影像吸引了，她能認出這應該是父親年輕的樣子，立體影像之中的他是一個幹淨利落，意氣風發的青年軍人。

與家裡那個經常系着向日葵圍裙，頭發胡子亂蓬蓬，隻有出門工作才會稍微打理一下的中年人很不沾邊。

她盯了許久，才轉頭看向了旁邊的文字。

姓名：謝爾蓋·伊萬·貝爾科夫

精神力等級：A

軍銜：少尉

籍貫：10星系5109星貝加爾市

婚姻狀況：喪偶

配偶：娜斯佳·莉莉娅·巴芙拉（已陣亡）

履曆：……

艾光明看着父親長長的履曆和挽救了許多人帶來的榮譽，看見他最後一次立功的記錄之後，緊跟着的是他們戰鬥小組為了守護一所學校幾乎全軍覆沒，他深受重創再也無法駕駛機甲，同時拒絕了軍區安排的職位，主動申請退伍。

她想起來，一直很少有人來看望父親，三年前有一個從其他星系過來找他的老朋友，是一個身材魁梧的殒異者，喜歡喊他謝爾蓋，嗓門很大，還給艾光明送了幾個小小的機甲玩具。

那個人脖子以及露在外面的手臂上有好幾道傷疤，父親那天很高興，把她哄着在房間睡着以後，同老友去外面的酒館喝了一晚上的酒，但那也是他最後一次喝酒。

後來，再也沒有什麼老朋友來找他，父親也除了工作，更喜歡待在家裡不出門了，她偶然問起父親，為什麼那個叔叔不來玩，父親卻平靜地說出了那個人已經去世了的消息。

她卻從沒想過父親曾經就是自己期盼成為的星聯軍其中一員。

“爸爸，我一定會成為星聯軍中最優秀殒異者，下次我一定不會躲在地下室。”

艾光明抓着謝一萬冰冷的大手，稚嫩的臉上還挂着沒擦幹淨的淚水，斬釘截鐵地說道。

她如今雖然隻有七歲，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堅定自己的目标，産生如此明确的恨意，而不是像過去那樣，時不時因為父親的溫暖與保護而動搖。

翁執站起身，歎了口氣，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自己和軍校招生辦的那些家夥有得一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