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蘇蘇一時沒忍住,“噗嗤”樂出聲來。
說句實話,要是這東西真能解決迫在眉睫的滅世危機,她倒不怕什麼短折橫死。
可實際情況是,拿它對付小魔神,實屬沒有必要;拿它對付真魔神,堪稱想得太美。
因而她無比贊同牧越瑤的話:這玩意兒實在雞肋。也不知它為什麼會找上自己。如今用手拿着,令人不甚舒服;可若到處亂丢,隐患更大。
左思右想,黎蘇蘇隻好再度把它揣了回去,轉而有些憂愁地看向仍然是原形的小蝴蝶。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關心則亂,她完全忘記自己在半個時辰前已經問過同樣的問題。
她有心把小蝴蝶捧起來看看,然而她又不會診病——在衡陽宗閑極無聊時翻看的醫術也隻講了怎麼治人,沒講怎麼治蝴蝶。
“沒事的。”牧越瑤卻并不憂慮,反而安慰道,“我經常會這個樣子,都已經習慣了。”
“每次我特别生氣的時候,體内的妖血就會沸騰,它會在短時間内賦予我更強大的力量,卻也會侵蝕我的理智,最後導緻力量透支——但這次我醒得早,應該很快就會好了。”
黎蘇蘇聽得仔細。她之前對妖類的了解多是來自下山除妖的師兄師姐,這還是她第一次真正地與妖做朋友。
“以前我總聽說妖魔為禍一方,好似他們突然冒出來、突然就獲得了強大的能力。如今看來,沒有哪條路是輕而易舉的,妖、魔……也自有艱難之處。”
牧越瑤點點頭,“微生舒曾經說,‘所有得到都有代價,區别隻在于,有些是提前付賬,有些是延後還債。’我覺得這話挺有道理的。我是妖,在力量上,生來就強于脆弱的人族;可在心境、理性上卻正好相反。”
妖魔吸食惡氣就能成長。可如果不打磨心性,這樣毫無約束的成長最終不過是加速的滅亡。
“但是,妖血……”
這種會影響神智的東西真的聽起來不太妙。猶豫片刻,黎蘇蘇還是問:“你有想過……擺脫它的控制嗎?”
她擔心自己問得不妥當,因此斟酌了再斟酌。
畢竟問妖想不想排除妖血,就很像去問一個人有沒有考慮不當人——多讨嫌啊。
然而萬萬沒想到牧越瑤給出了熱情回應:“你也是這麼想的對吧!要我說這東西可真是煩死了,明明沒它我也能打赢!”
黎蘇蘇:等一下。重點不是這個吧!
牧越瑤繼續說:“但我想要擺脫妖血的影響,就隻能等待破繭的時機。微生舒的師父為我算過,我破繭的關鍵或許在于傳說中的神女淚,可誰知道那玩意兒在哪、長什麼模樣、什麼時候出現,現在也隻好盡人事聽天命……”
她叭叭得歡快,黎蘇蘇聽在耳中,卻是心頭微微一動。恰在此時,她又感覺到掩在衣袖下的玉镯晃了晃。
黎蘇蘇擡手撫了一下帶着玉镯的手腕,旁邊牧越瑤已經偏題到了八百裡外,開始想象起野菜粥的味道——黎蘇蘇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把話題拐過去的。
“你都說到這兒,想必是餓了。”黎蘇蘇接過話頭,起身道,“這樣吧,我看天快亮了,你先在這兒守着,我去附近轉轉,看能不能找點吃的。”
……
屋外唧呱唧呱的說話聲停下了,随後,一陣刻意放輕的腳步漸去漸遠。
澹台燼偏頭往外看了看。
當然,他不是被吵醒。他是根本沒睡。
昨夜高熱暈厥隻是意外,之後他醒了過來,就再不能放任自己在這樣陌生的環境下睡着。
是以屋外的談話聲雖然不大,他卻也半躺着聽了個七七八八。如今葉夕霧走遠,他便屈指敲了敲床沿。
一隻通體漆黑,眼睛卻血紅的烏鴉從後窗的破洞中擠了進來,落到他手邊,全程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澹台燼輕聲道:“去瞧瞧。”
他沒說是誰,但烏鴉好似和他心有靈犀,一拍翅膀,無聲地飛走了。
屋子裡又剩下他一個人。
一旁的火堆還在燃着,不時有木節噼啪一聲爆開。
殘破的窗紙映出點魚肚白,漫長的夜晚過去,冬日的清晨慢吞吞地爬了上來。
澹台燼掀開蓋在身上的麻布,端詳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愈合大半,隻留下一道發白的裂口。
身上其他的擦傷淤傷也差不多全部愈合,比之昨夜,已經不會略動一動就渾身都疼。
但他的左眼還是痛得要死。
拿手在眼前晃晃,也依然看不見東西。
顯然混沌異種的魔核也就隻能做到這種程度了:它能修複肢體上的損傷,暫時遏制玄冰針的毒性,卻不能憑空給他變出一隻完好的眼睛。
他放下手,不再做毫無用處的嘗試。
果然。他很是笃定地想:還是得去挖一隻眼睛來換上才行。
***
另一邊,黎蘇蘇已經走出了挺遠,往回看,隻能隐約瞧見木屋的一個尖尖。
她停住腳步,再次轉頭确認四周無人,才開口詢問:“勾玉,你剛剛是不是想說什麼?”
玉镯又晃了晃。
“蘇蘇,我有個猜測……”勾玉的語氣聽上去很不确定。它似乎陷入深深的迷惑和遲疑。
“關于神女淚?”
确實,這也是她很好奇的一個詞語。勾玉曾經說,魔神降世之前,苦海就以三大聖物打通冥道,去往另成造化的所在,所以牧越瑤口中的神女淚,會是那傳說中的三大聖物之一嗎?
然而勾玉卻給出了否定的答案:“不,我不是想說這個。”
它停頓了一下,如果它有人的形态,恐怕這會兒正在深深吸氣。
終于,它說:“我懷疑,牧越瑤就是苦海聖女浮玉奴。”
不遠處的樹梢上,有鳥雀“咕咕”叫了幾聲,還有一隻烏鴉安靜地扭頭梳理自己漆黑的羽毛。但此時并沒有人去理會它們。
黎蘇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因為……因為她在船上用的那道法術?”
勾玉先表示肯定:“‘幻真入夢,虛實光陰’。夢境是時間的幻象,是空間的詭術,而浮玉奴的絕技恰恰名為‘破滅時空,萬古囚籠’。”
繼而又說:“但最重要的是,她剛剛提到了‘破繭’——”
妖蝶的“破繭”并不等同于凡人理解的“破繭成蝶”。它幾乎可以算作一次重生。
“如果妖血最終占據上風,那它們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妖;如果魔念或人性占據上風,它們同樣有機會轉變為魔或者人。”
這是一種多麼可怕的天賦——可世間也惟有三種妖蝶能夠擁有。
勾玉說:“那便是嶰谷鳳尾、西番紅蛉與陰陽美人。”
這番推測有理有據,黎蘇蘇心中已信了大半。
可信歸信,震驚也還是震驚。
她忽而想起,凡人也常稱蝴蝶為“胡蝶”、“浮蝶兒”、“花賊玉腰奴”。
浮玉奴……可不正是“浮蝶玉腰奴”?
“可是我沒法對她說這些。”
片刻後,黎蘇蘇重歸冷靜,發現以上種種推測其實沒什麼用。
她甚至都不能去問牧越瑤——就算他們猜的是真的,那也是幾百年之後的事了。現在她認識的那隻小蝴蝶,還滿心都是八寶素鴨和野菜粥呢。
勾玉卻說:“蘇蘇,你不是一直在想該怎麼去荒淵嗎?”
“你的意思是——”
“苦海在雪山與荒淵的另一側。那三種妖蝶在我們這邊并無分布,所以它們要麼來自荒淵,要麼來自苦海所在的界域。”
換言之,無論如何,牧越瑤一定與荒淵有關。
黎蘇蘇陷入思索。
勾玉說的很有道理,或許牧越瑤真的知曉去往荒淵的路。如果是這樣……
她在心中反複考量,直到一陣更加猛烈的饑餓感襲擊了她,不由分說将她從沉思中喚醒。
“……我們還是先去找吃的吧。”
黎蘇蘇按着肚子,舉白旗宣布敗給凡人的身體本能。
荒淵容後再議,生存問題已迫在眉睫。再沒有吃的,他們都要凄慘地餓死在世界毀滅之前。
對此,勾玉隻能在精神上表示支持,因為它既沒有手,也沒有腳。
但好處顯而易見:它也不會餓。
黎蘇蘇甩開一腦袋煩亂的思緒,爬上眼前歪倒的枯樹,站定四處張望。
這裡是平原,目之所及并沒有野雞野兔出沒的痕迹。
但沒關系,她滿懷希望地想,這麼大的一片地方,總會有些野菜野果之類的……吧?
***
太陽已經升得很高。
澹台燼撿了一截枯枝,随手撥弄一下火堆。
牧越瑤蹬蹬蹬從外面跑進來,手裡抱着一堆像是野菜的東西。
沒錯,黎蘇蘇剛走不久,她就啪叽一下變回了人形。百無聊賴的她幹脆在木屋周圍尋覓起了食物。
“哥,你看!”她把抱着的東西放到地上,展示自己豐碩的戰果,“我覺得夠我們三個人吃了。”
澹台燼看了看眼前的一堆野草。
野草中間頑強地支棱着幾個慘白慘白的小蘑菇。
片刻沉默後,他直接用手裡的枯枝把這坨東西打散,粗略揀揀,分成了大中小三份。
牧越瑤蹲在地上,歪頭瞧瞧那很小的一堆——甚至不能說是“一堆”,而應該叫“一撮”。
“這是不能吃的嗎?”她問。
澹台燼冷酷無情地指向最大的那堆。
“不,那是不能吃的。”
牧越瑤不死心地指向中間那堆,“那這些蘑菇……”
“我曾經見過誤食毒菇而死的宮人。我想這世上也沒有人能分辨出所有種類的蘑菇。”
牧越瑤隻能沮喪地把大大小小的蘑菇都掃進了火堆裡。
明白了。甯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任何一隻可疑的菇。
“唉。”
她看看最後剩下的一小撮,徹底放棄掙紮,忽然覺得當一隻蝴蝶也挺好的,最起碼體型小,吃的也少。
“希望蘇蘇能多找到一些吃的吧。”
澹台燼嗤笑一聲。顯然并不看好金尊玉貴嬌養起來的葉二小姐打獵的水平。
當然,如果她像牧越瑤一樣選擇野菜蘑菇……
那前景就更為慘淡。
他将腳邊大堆的野草一并填進火裡,給出了并不走心的祝福:“希望她别被毒死在半路上。”
話音剛落,隻聽遠處一陣隐約的腳步聲。不多時,腳步聲更近了,屋前台階“咯吱咯吱”地響起來。
黎蘇蘇頭發亂糟糟、半身濕哒哒地出現在了木屋裡。她挽着兩條袖子,一手扛樹枝——樹枝上挂了幾條大小不一的魚;一手兜衣擺——衣擺裡躺着幾個幹癟黑綠的果子。顯然她經曆了一番激烈的戰鬥,側面證明尋找食物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樣樂觀。
兩刻鐘後。
利用有限的食物,木屋中的三人通力合作,完成了一桌美味的飯菜——
諸如此類的想象當然是白日做夢。
這個季節還能剩在枝頭上的果子又酸又澀,用破鍋勉強煮開的野菜稀湯寡水。
然而身邊同吃一鍋飯的兩個人全程面不改色,黎蘇蘇簡直懷疑他們失去了味覺。
澹台燼忽然擡頭看了看她,說:“你的魚要燒着了。”
黎蘇蘇大驚,低頭一看,果然,因為太長時間沒翻面,魚的尾巴已經冒起了火苗。她手忙腳亂試圖搶救,忽然手上一輕,串着魚的木棍已經被人拿走。
“你幹嘛?!”
澹台燼自顧自轉動手裡的木棍,“拯救我們的午飯。”
牧越瑤哧哧笑出聲,又趕緊低頭掩飾,把果子咬得咔嚓咔嚓,假裝剛才什麼都沒發生。
黎蘇蘇有理有據地覺得自己的手藝被鄙視了。然而看看可憐的魚身上的焦痕,她實在沒什麼反駁的底氣,隻好悻悻然說:“有的吃就知足吧。”
但到底沒再試圖把木棍和魚搶回來。
澹台燼倒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她一眼。
或許是自己的誤會,黎蘇蘇感覺他的目光在自己臉上——或者是眉毛和眼睛上停留了一會兒。
“怎麼了?”她下意識伸手摸了摸,“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澹台燼卻收回目光,不再看她。
“沒什麼。”他淡淡地說,“吃你的吧。”
很快,油脂融化的香味飄了出來,填滿木屋的每一寸角落。魚皮被烤得微焦,雪白的魚肉熱騰騰、顫巍巍,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動。
黎蘇蘇頗為意外,她本來以為澹台燼是借機嘲諷自己,根本沒寄希望于對方的烤魚技術能比她好到哪裡去。
“沒想到你還挺會弄吃的。”她把第二串魚串好遞過去,“你小時候不是在王宮長大嗎?怎麼野外求生也這麼熟練。”
澹台燼語氣平平:“冷宮和荒野有什麼區别。”
“太液池的錦鯉,林苑中的麻雀,禦溝裡的老鼠,這些都可以用來果腹。”
他盯着被架在火上的魚,像是平鋪直叙,又像别有所指,“隻需要幾粒米,它們就會乖乖上鈎,送掉自己的性命。”
獵食、殺戮、接近原始的生命與暴力——即使說起這樣的事情,他的神色依舊冷漠而寡淡,一點情緒都沒有,讓黎蘇蘇覺得渾身不舒服。
這才是魔神。心底一個聲音說,生來不知七情為何物,命運對他殘忍,他便同樣還以殘忍。
可不知怎的,這會兒她卻并不想再叫他小魔神。
她借着串魚的動作隐蔽地投去一瞥。昨天晚上,這人還虛弱得像是馬上就要死了,隻過了一夜,卻又狀若無事般活了過來——雖然臉色白得跟鬼一樣。
聯想昔日瑩心夢中所見,剛出生的他被生父摔在地上,被扔在冷宮自生自滅,換做旁的嬰兒早就一命嗚呼,可他仍然活了下來。哪怕是喝污水、吃老鼠,被人毆打、遭人折辱,他也一路磕磕絆絆活了這二十多年,生命力簡直頑強到令人驚歎。
可是這樣活着,與死了相比,哪個更令人悲哀?
活不好,卻也死不掉,豈非是世間最漫長無望的刑罰?
因着這一番心緒,之後黎蘇蘇格外沉默。
澹台燼烤魚的水平在三人中遙遙領先。牧越瑤本想幫忙,卻又擔心自己技術太爛反而越幫越忙,隻好退而求其次,負責照管火堆。
最後他們每人都分到了兩條魚。即使鹽和胡椒一應俱無,熱騰騰的食物已經自帶美味加成,很好地安撫了三人饑餓的腸胃。
然而吃到一半,澹台燼忽地擡手按住了手腕。
黎蘇蘇本來還在想心事,一見他這動作,立馬一個激靈。
她緊張地問:“怎麼了?你手疼?抽筋了?還是傷口裂開了?”
——屬實是被近幾日層出不窮的各種意外搞出了精神應激。
“不是。”
澹台燼撩開衣袖,隻見手腕上,用紅繩穿着的平安扣正向外漫出柔和的光。
牧越瑤梗着脖子咽下嘴裡的魚,湊過去看。
“應該是他回來了。”她很有把握地說,“隻要這紅繩一斷,他就能知道我們在哪兒。”
澹台燼卻并沒有立刻扯斷繩子。
他垂眸注目良久,有那麼一會兒,他似乎想将它重新掩回衣袖之下。
不過這也可能是光影造成的錯覺。因為下一刻,他便伸手扯斷了它。
瑩潤的平安扣須臾間化作靈光散去,斷裂的紅繩輕飄飄墜落于地。
幾乎是紅繩落地的同時,屋外傳來了防禦結界被觸動的聲響。
黎蘇蘇立時提起警覺:她承認國師有些厲害,但她不覺得對方會那麼快過來——紅繩才剛斷,總得有個反應時間吧?
于是她順手抄起一根手腕粗的木棍,謹慎走到門口。如果進來的人是澹台明朗,她準備先照着對方的鼻梁或門牙來一下狠的。
很快,木屋的門被推開了。
來人穿過外堂,在一片寂靜中,連衣袖的拂動都清晰可聞。
黎蘇蘇握緊手裡的棍子,餘光瞥見澹台燼面無表情地從火堆旁站了起來。
她深吸一口氣,看着一隻銀絲隐繡卷草紋的靴子跨過門檻,而後冷霜色的衣擺揚起來又落下去——
木棍終于沒像預想的那樣砸落:來人竟真的是微生舒。
薄薄的雪花停在他肩頭,被裡間的火光一晃,融成幾點淡淡的濕痕:他似乎是從很遠的地方趕來,身上還帶着海水潮濕微苦的氣息與高山冰雪的寒意。
***
咕嘟咕嘟。
潔白的新米在小陶鍋裡翻滾,滾出濃郁的米香。
微生舒很有先見之明地帶了些吃的。雖然沒有牧越瑤念叨了很久的素鴨,但總好過野菜湯和酸果。
剛吃下的兩條魚加起來不過巴掌大小,兩個姑娘一緻認為她們還能再多吃一些,于是端着飯去了二樓。這其中固然有想給兩人騰出些單獨談話的空間的因素,但更重要的是——當着隻能喝粥的病患的面大吃大喝,實在太過殘忍。
更别提現在粥還沒煮熟,所以病人連粥都喝不上。
好在微生舒的儲物袋裡什麼都有。他給破床鋪上了幹淨被褥,順便修好了破破爛爛的窗戶。隻是經過野菜和烤魚的摧殘,屋子裡已經沒什麼能正經落腳的地兒,澹台燼隻得又坐回床上去。
微生舒斜坐在床沿,伸手搭了一下他的手腕,又離近了些去看他的眼睛。
良久,他低歎一聲,“疼嗎?”
澹台燼搖搖頭。
微生舒卻心裡一疼。
“我有點兒後悔了。”他說。
澹台燼歪頭看他。
“後悔回來?”
“是後悔當時沒帶你一起走。”微生舒說着拉過他的手,取了藥膏,細細抹在那道仍顯猙獰的傷口上。
“不過也隻是如此想想罷了。”他又說。“你有你想做的事,大概是不會與我一起走的。”
澹台燼看着他給自己抹藥,半晌才“嗯”了一聲。
毫無疑問,當時的他一心想離開盛國,回景國去。而且不止當時,現在亦是如此。
微生舒不再多話。他塗好藥,又取了一條幹淨的棉紗,将傷處細細纏裹起來。
澹台燼也隻不言不動地垂眸看着。
自他出走盛都,先後經曆澹台明朗的設計與蘭安的背叛,時間已經帶走了太多東西。
但看到微生舒,一切就又好似回到了國師府中溫暖而靜谧的小院。在簌簌落雪中,對方手持一柄竹傘叩開他的房門,那時的月光溫柔垂顧,又如流水一般漫過光陰。
“……微生舒。”
他突然如此喚了一聲。
微生舒手上一頓,卻沒等到下文,似乎澹台燼就隻是單純想叫叫他。
也不知怎的,不過是被叫了名字而已,自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後就堆積在他心頭的那一點郁氣頃刻便消散了。
他應道:“我在。”
一旁煮着米粥的小陶鍋還在勤勤懇懇地咕嘟,升騰的熱氣将鍋蓋頂得咔哒作響。
微生舒給棉紗打了個結,用軟巾拭去手上沾到的藥膏,這才起身将小陶鍋端離了火,盛了一碗粥過來。
粥碗很燙,他便沒直接将碗遞過去,而是用勺子輕輕攪着,等它變涼。
這時,澹台燼忽然開口。
“……不是沒有人對我好過。”他向後仰了仰頭,唇上沒有血色,更顯得容色淺淡。
“可荊蘭安關心我,因為我是柔妃的兒子;所以她可以為了自己的孩子背叛我。蕭凜關心我,因為我關系兩國邦交;所以他可以為了自己的國家背離我。葉夕霧關心我,因為我有她想殺而不能,想取而不得的東西;有朝一日,她一定會為此而放棄我。”
“微生舒。”
他輕聲問:“你想要什麼?”
你為什麼來到我身邊,又将為什麼離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