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醞釀的雨點終于在初更時分落了下來。
起初隻是“吧嗒、吧嗒”幾聲輕響,而後漸漸密集,連成一片。一時間,茫茫天地中隻剩下這無處不在的潮濕的聲音。
殘破坍塌的正殿裡,微生舒坐在火堆旁。枯木噼啪輕響,綢緞一樣的金黃簇擁着橘紅,焦黑的底色上偶爾迸出的幾顆明亮的火星。
幾刻鐘前,澹台燼靠在他身上睡着了。他不願将對方驚醒,便隻如現在這般安靜地坐着,端詳火焰在雨聲中旋舞。
耳畔傳來模糊不清的呢喃。
微生舒放低視線,看着火光溫柔撫過身邊人的眉峰、薄唇,勾勒出平靜安甯的睡顔,心中十分甯靜。
不過他深知澹台燼的直覺和警惕,所以并沒有長久地盯着瞧,很快便轉過頭去,透過缺失大半的門扉,看着外面的雨。
雨下得很大,瓢潑傾盆,嘩啦啦從屋檐上流淌下來,在破碎的石磚地上激起一團團水花,細小的水滴濺進門檻,聚起并不規整的水泊。
穿過這水泊、水花、水幕,門外的庭院模糊黯沉。枯草叢隻剩下一團團分辨不明的輪廓,再遠處是潑墨一般的背景:府邸、圍牆、山巒,過去、往事、歲月,都融化在這一場寂寥的冷雨中。
然而……
近在咫尺的平穩呼吸像一根楔子,穿透這一場浩大的寂寥,将名為微生舒的軀殼釘在這片土地上。于是雨聲須臾從他耳畔退去,他終于得以觸摸到這方天地的脈搏。
隆——呼——嘩啦——
雷聲迫近,風聲漸起,雨聲更大。
澹台燼皺了皺眉,想要換個姿勢,卻險些從枕着的地方滾落。
微生舒及時伸手攬住他,正在猶豫是繼續讓他這麼睡,還是把他叫起來換個地方睡時,又聽他含糊地嘀咕了句什麼。
這一次,兩個人離得更近,微生舒大約聽清了其中的幾個音節,是他的字,靈徵。
一刹那,他的心中蔓延開隐秘的欣悅與疼痛。即使知道睡夢中的人聽不見,他還是認真應答道:“嗯,我在。”
至于自己心中矛盾的情緒,他暫時不想去理清——
姑且放下那些清醒、客觀與理智吧。如果人的一生隻能有一天,他會希望是這一天。
……
不知過了多久,随着木材被燃燒殆盡,火光漸漸暗淡。
微生舒随手從旁邊撿了一截木頭,正要放進火堆裡去,外面卻忽然劃過一道閃電,刹那間将驟雨濃夜照亮。
他停下動作,向外瞥了一眼。
這一眼隻是出于下意識。他并沒有期待會看到什麼。但在收回目光的刹那,他的視線分明掃到了一個黑黢黢的影子。
意識尚不及做出反應,下一瞬,遲來的雷聲轟然炸響。聲音之大,甚至将房梁上的灰土簌簌震落。
這下,但凡有耳朵的人都不可能再睡着。
澹台燼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十分準确地看向門外的影子。氅衣随着他的動作滑落下去,微生舒伸手給他重新披好。
“我去鋪一下床,你先坐一會兒。”
“……哦。”
澹台燼的反應慢了一拍。他沒察覺到特别危險的氣息,所以并沒有刻意讓自己保持警醒。
至于門口的影子,他看過一眼就沒有再看,微生舒也是一樣。荒宅怪談之類,隻适合用來吓唬小孩子和小妖精,他們顯然不在此列。
不過門外的人似乎也沒有故弄玄虛的意思,很幹脆地吹亮了手中的火折,抖了抖身上的水,邁進門來。
火折搖擺不定的火苗照出一張女人的臉,隐約昏昧、忽明忽暗。在這深更半夜、雷雨交加的時分,多少有點兒詭異。可從氣息來看,她确實隻是一個凡人。
見識過魇妖樹妖,澹台燼對眼前的凡人沒有絲毫興趣。見火堆有些暗淡,他從旁邊撿了兩塊木頭扔進去,順手用一根長長的樹枝在木柴底下捅了捅。
很快,明亮的火光重新燃起,順帶着映亮了不速之客的全貌:
那是個大約三四十歲的女人,穿着粗布做的蒼藍衣裙,袖口手肘處有幾個顔色各異的補丁。
她的皮膚略黑而粗糙,眼角也攀上了幾縷細紋,一雙眼睛卻還十分明亮;體态并不單薄,卻不是養尊處優的豐腴,而是風霜打磨的精幹。
或許是江湖上約定俗成的默契,女人進門後沒有靠近火堆,而是另找了一個不遠不近的角落,尋了些枯草和破木闆,用手中的火折生起了火。
澹台燼終于肯擡一擡眼皮,說了句:“功夫不錯。”
他的視力很好,自然看得出來,這人進門時還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衣服和頭發,現在已經完全幹了。
聽他這樣說,女人笑了一下。火光中,她的眼神靈動精明,不帶任何好惡。
“在下端木。”她說。“打擾了。”
澹台燼沒打算回應。好在微生舒鋪完床回來,接了一下話茬,避免了一場尴尬:“無主之地,何來打擾。姑娘自便。”
不知道被哪個詞觸動,女人又是一笑,露出編貝般潔白整齊的牙齒。
“兩位小兄弟不是這邊的人吧?”她大大方方倚柱箕坐,不需二人回應,便自顧自說,“這兒可是遠近聞名的鬼宅,本地人很少有來的,方才看到這裡亮着火光,我還被吓了一跳哩。”
“雖說如此,姑娘不也來了嗎?”
端木哈哈笑道:“這片土地上,哪裡沒死過人?既然已經風餐露宿,刀口舐血,還怕什麼鬼神。”
“那麼你剛才說‘鬼宅’,”澹台燼忽然問,“也是因為這裡死過人?”
端木遲疑半晌,“……大概吧。”
她撥了撥火,露出回憶的神色,“我也隻是聽人說起,很多年前,這裡曾是郡主府。梁王在他的獨女出嫁前修建了這座宅子,供郡主和儀賓居住。隻是他去世以後,不知怎的,郡主竟莫名其妙失了蹤,宅子裡也鬧起了怪事,裡面的人死的死、瘋的瘋,漸漸地,這裡也就荒廢了,人人都說這兒鬧鬼,沒人敢來。”
她講完這件事,卻也沒有深入聊下去。終歸是萍水相逢,交談一番,打個招呼,也就罷了。眼見夜色漸深,而雨依舊沒有停的意思,幾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澹台燼坐在鋪好的床上,練習着圍了一圈兒隔絕聲音的結界,然後才說:“梁王的女兒……是澹台明纓?”
“是啊,你的堂姐。”微生舒坐在另一邊,替他解下發冠,撫了撫垂落下來的長發。“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竟正好宿在了這裡。”
澹台燼不關心素未謀面的堂姐,哪怕後者多半已經成了死人。
他躺下去,又想起個問題:“什麼是儀賓?”
“就是公主郡主的夫婿。盛國稱驸馬都尉,景國稱宗人府儀賓。若論為人熟知,倒是前者流傳更廣些——”
說到這裡,微生舒突然停住。不過也隻是一晃神的功夫,很快,他便神色如常地繼續道:“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在他們說話這會兒,端木那邊已經沒了動靜。或許是早早睡着,也可能隻是謹慎地斂去了氣息。
不論如何,翌日清晨,她悄無聲息地早早離開。太陽升起之後,微生舒和澹台燼也離開了這座荒宅,沿官道往洙州城而去。
***
洙州小吏最近遇到了怪事。
他總覺得自己的同僚之中多了一個人。
這日點卯,他特意悄悄數了數人數。不加自己,一十七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難道真是自己疑神疑鬼?他摸摸腦袋,不明所以。
“哎,這些是給你的,”同僚之一的王泰将一摞文書交給他,“别發呆了,上面催得急,今天得整理出來。”
“好,我知道了。”小吏應了一聲,看着王泰出門,自己抱着文書往桌子那邊去。
他在的這間屋子不小,十八張桌案整整齊齊兩列排開。他尋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提筆蘸了墨,忽然想到什麼,手上的動作慢慢停住,頭頂開始竄起涼氣。
他又往四周看了一眼。
十八張桌子,都坐着人,沒有空位。
王泰在他自己的桌子後面坐着。
那——剛剛出去的人是誰?
為什麼就這一會兒的功夫,那人的面貌在自己心裡就已經模糊了?
小吏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忽然,一陣風吹過。有什麼東西在風中拂過他的前額,那些恐懼、擔心、憂慮,一瞬間都消失了。
等他再睜開眼,俨然已經忘卻方才的所思所想,隻以為自己打了個瞌睡,晃晃腦袋,重新投入了工作之中。
“你吓到他了。”官廨外的大樹下,突然現出兩個人影,其中一人這樣說。
另一人則說:“是他自己膽子太小。”
“難得他心眼清明,才能隐約意識到我們的存在。凡人敬畏鬼神是常态,倒也不必苛求。——我剛才用的法訣你記住了嗎?”
“用來抹除記憶的那個?”
“對。下一次你來試試。”
“那我們現在去哪兒?”
“先去刺史府,然後——”
“轉道夏川?”
“然。”
一番對話沒人聽見,而對話的人也神奇地消失在樹蔭中。
他們自然就是跑來體驗生活的微生舒和澹台燼。遊覽過淄川山海美景之後,微生舒帶着人跑到了市井小巷,在凡塵嘈雜處住了一段時日,而後兩人跑到軍營,借由模糊形貌的法術,從不起眼的小卒一路體驗到百夫長、副将;又轉頭從底層小吏做起,花了小半個月的時間混進州刺史府。
——若再加上每日的課業,這張日程表會緊湊到讓人看一眼就窒息的程度。
澹台燼卻絲毫未覺辛苦。過去,他不曾有機會了解宮牆外的世界,自身又對力量有着天然的渴求,因此不管學什麼,他都很樂在其中。
……
不同于“遊學”二人組的快樂祥和,景都的大臣已經快要發瘋:澹台明朗的死訊終究還是走漏了消息。
當然,這消息沒有确鑿證據,外人也不可能沖進皇帝寝宮看看有沒有人在裡面。有鑒于澹台明朗登基後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舉動,他突然想搞個失蹤也不是沒有可能。
然而就算如此,每日上報的奏折還是逐漸露出動丨亂的前兆。雖沒有人敢于挑明,但蠢蠢欲動的地方勢力已經足夠令人頭痛。
于是,許多官員開始稱病不出,卻也有些官員更為積極地彼此走動。一股無形的力量攪動景都内的暗流,“各懷鬼胎”四個字可以說是目前最真實的寫照。
直到有一天,一隊風塵仆仆的遠行人回到這座沉默的都城,終于刺破了平靜的假面,積攢已久的矛盾突兀地爆發了。
“恒王所出三子均已殁于災疫,其餘後人不知所蹤。”
至此,最後一點希望宣告破滅。除非混淆皇室血脈,僞立新帝,否則,他們再沒有其他的選擇。
“所以,三殿下……”
當這個話題再度被提起的時候,激烈反對的人一次比一次少,默不作聲的人卻一次比一次多。澹台明朗的死因沉甸甸壓在他們心頭,讓昏暗的殿閣都帶上離奇詭異的色調。雖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但隔壁盛國的嫡皇子都曾去仙山修道,鬼神之事或許并非空穴來風……難道三殿下身上真有什麼神異之處?
又或者,這一切隻是一個局。以澹台明朗的死為開端,以城内愈演愈烈的流言為推手,最終的操縱者也是最終的得利者:那位遠在異國,從始至終不露真容的三皇子。
但這個聽起來頗有些道理的猜測已經來不及去證實,也沒有人想要去證實了。
景曆崇甯四年冬,東川三路起兵,包圍都城。
***
“東川提出的要求是除奸佞,清君側。”
“好生無恥!好生冠冕堂皇!”
“據說,他們還帶來了梁王幼子……”
“真是笑話,梁王哪來的兒子?”
“兵馬在他手裡,自然是他說有就有。”
“——你!你說這話,到底是站在哪一邊?!”
“我當然是站在事實這邊!難道你連真話也不敢聽嗎!”
“諸公且住!”就在文丨鬥即将演變成武丨鬥的當口,一人自殿外奔入,高呼道:“城外有變,快随我來!”
……
景都曆經幾代帝王,城池已經被修築得高大而堅固。隻是而今城牆下,已不見往日行人如織,取而代之的是大大小小的營帳、熊熊燃起的火炬、寒光閃爍的兵刃,以及一眼望去難以計數的士卒。此時夜色已深,他們似乎并沒有打算攻城——畢竟,他們“隻”是為“勸谏”而來。
其實,若隻是東川起兵反叛,并不會讓朝中的大人們如此驚駭。景國地域劃分大抵延續前朝,總稱二道三川。二道便是都城所在的京畿道和龍興之地隴城道,三川則是北疆東川、臨海淄川和中原夏川。東川三郡兵馬,從數量上來說,不足以成為心腹之患。
令人心驚的問題在于,這路軍隊竟能堂而皇之、大搖大擺地從北疆一路南下,叩響都城城門:自陛下身死的流言傳出後,京畿道群龍無首,隴城道态度暗昧,而今,淄川與夏川竟也選擇作壁上觀,縱容東川軍溜溜達達經過自家地盤,可想而知心中打的是什麼算盤。這如何不讓人憂慮恐懼。
星辰隐沒,斜月西沉。
城内無人打更,隻聞夜風呼嘯。
一群大臣爬上城牆。可憐他們大多年老,又養尊處優,已有許多年不曾走過這麼遠的路、爬過這麼高的台階,一時咳嗽聲喘息聲連成一片,卻誰都不肯稍作歇息,全都頑強地攀着牆頭往城外看。
淩冽寒風中,他們先聽到了遠處的隐隐喧鬧,然後才看到了晃動的火光。
“是京衛,還是隴城軍?”有人滿懷希冀地猜測。
“或許是京衛。隴城到這裡畢竟還有旬月路程……”
“我們是不是該組織禁軍,裡應外合——”
“且再看看,别中了對方的圈套!”
最後一句很有道理,無人反駁。一時間,城牆上安靜下來,隻有城樓外的旗子獵獵抖動。
與之相反的是,城外的嘈雜聲更大,也更近。人喊馬嘶、兵刃碰撞,在冬夜裡帶出一抹血光。
忽地,馬蹄聲突破重圍。城樓上看不清形貌,觀其穿着,卻似東川領軍大将。
“兩翼合圍——”他揚起馬鞭,高聲指揮。
霎時,鼓角聲起,三軍肅然。遠處天方破曉,地平線上似亮非亮。
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自遠方急速而來,速度快到讓人無法看清,隻能聽到尖銳且淩厲的破空聲——
箭如流星!
無人反應得過來:那是何等威勢,何等迅捷!
隻見東川大将蓦地淩空飛起,而後便是一聲沉悶的巨響:長箭穿過他的眉心,将他牢牢釘死在城門上!
片刻沉默後,嘩然聲如浪潮一般擴散開去,卻又在片刻之内變成死一般的寂靜。似是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所懾,城下的軍隊不約而同從中間分開,讓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
路的盡頭,一人身騎白馬,手挽長弓,在第一道晨光的照耀下,不急不慢地朝這座古老的城池而來。
黑衣黑甲的士兵跟随在他身後,靜默而肅殺。一面旗子迎風招展,上書一字:“隴”。
緊接着,第二面旗子出現了——“淄”。
然後是第三面——“夏”。
太陽升了起來。
短暫的靜默後,歡呼聲不知從何而起,像一陣風,從城内刮到城外,初時微弱,終至地動山搖。
“不能開城門——”
城樓上,有大臣急道。
回應他的是城門被推開的“嘎吱嘎吱”。
激動的百姓夾裹着守城軍沖出城外。他們已經擔心了太久、害怕了太久,急需一個寄托和依靠。隻要能拯救他們,讓他們回歸平靜的生活,哪怕對面是兇神厲鬼,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信奉。
白馬停下腳步。
披堅執銳的士卒兩側排開,以翼護之勢簇擁着它和它的主人。
漫長的一夜已經過去,晨光與朝霞中,那位隽秀不似凡人的青年平穩掃過激動的百姓、無措的敵軍、靜肅的城牆。
他說:“亂局已定,回家去吧。”
沒有煽動人心的鼓吹,沒有體貼入微的勸慰,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卻讓許多人紅了眼眶:他們本也不需要什麼鼓動與憐憫。在這樣的時刻,他們想要的,隻是一個“家”字而已。
“——三殿下!”
不知是誰先喊出了第一聲。
刹那間,如野火燎原,所有人呼啦啦跪倒:“三殿下!三殿下!”
***
景王宮。
距離清晨那場驚心動魄,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議政殿中,幾乎所有人都是一副筋疲力盡、灰頭土臉的模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議論。直到内殿腳步聲響起,他們才驚疑不定地閉上了嘴,擡頭觀望。
首先出來的是他們熟悉的近衛,然而統領者卻換成了一個背着雙刃彎刀,異族裝束的年輕人。素來隻護衛帝王身側,心高氣傲的近衛竟也聽從那人的調派,分成兩列立于殿側,不言不語,神情嚴肅。
這下,一些細小的私語聲也沒了,殿内安靜得落針可聞。
在這樣的安靜中,一個人影緩步踱出,神情冷淡地環視一圈後,迤迤然坐到了象征最高權力的王座上。發頂累金嵌玉的冕旒輕輕搖晃,冰冷、危險,明晃晃昭告着對天下的野心。
“你——”
有人跳了出來。
或是為風骨,或是為利益;人心隔肚皮,誰也不能笃定他的動機。總之,他擺脫了清晨動丨亂的陰影,勇敢地做了這個出頭鳥,隻待慷慨陳詞,将眼前觊觎帝位的亂臣賊子痛斥一番。
然而他剛開了個頭,最前排卻忽然有人大禮參拜,高聲道:
“殿下!值此風雲變幻之際,當此人心浮動之時,臣謝殿下救萬民于水火,挽大廈于将傾,臣請殿下援社稷于兵革,解蒼生之倒懸!”
這番字字铿锵、大義凜然的話一落地,瞬間稀裡嘩啦跪倒一片,衆口一詞道:“臣請殿下救社稷、護蒼生,承天眷命,入奉宗祧!”
不過也并非所有人都如此口舌生花,這其中還夾雜着一些瞠目愕然的面孔:他們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隻是稀裡糊塗地被周圍的人裹挾着跪了下去,懵然看完了這一場臣子請命的大戲。
比他們更懵然的是零星幾個還站着的人。他們茫然乃至驚怒地看着昔日同僚紛紛棄他們而去,視而不見那狂悖之徒已經坐上了隻屬于帝王的位子,還在阿谀逢迎地請求對方繼位——簡直是荒謬!可笑!
“你們、你們如此行事,簡直是折盡了天下文人的傲骨!如此曲意逢迎——唔唔!”
卻是有那反應快的人,心知大勢已去、民心所向,不忍多年老友變成殺雞儆猴的那隻雞,于是一腳将人絆倒,捂住了他的嘴。
但其他幾人就沒有了這等“阻礙”,左右木已成舟,不若罵個痛快,還能留個死谏的美名。于是直接以口舌為刀、笏闆為矛,言辭激烈地怒斥起來。
可人的言辭與氣力總有竭盡之時,他們抖盡了腹中墨水,嗓子生疼、頭暈眼花,帝座之上的人仍然神色不變,最後竟撫掌而笑,慢條斯理道:
“幾位大人,說得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