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她這副表現,姜知遠竟還能笑出來,神情輕松地問:“梅醫師面色凝重,可是在下的脈象又出了什麼問題?”
梅不危凝神片刻,終于開口:“每個人的脈象都有細微不同,醫者能用脈象識人。可我行醫十餘年,倒還是第一次見到姜郎君這般奇怪的脈象。”
她收回手,不再把脈,而是定定看着姜知遠:“為了僞裝成另一個人,你中過毒?”
聽到這話,姜知遠一臉了然,并不意外。
“你不怕我知道此事?”梅不危見狀反而多了一分詫異,“你就不害怕别人知曉?”
她話裡有話。
若是旁人在這裡,定然聽不懂他們二人的交談。但姜知遠對梅不危話裡的意思一清二楚。
梅不危不僅看出姜知遠在多年前中過毒,而且知曉姜知遠并非是中原人。
她行醫這麼多年,見過數不清的脈象,也曾為了尋找師弟的下落而去過北狄,見過北狄人。
北狄人與中原人有很大不同。
她很清楚姜知遠這般詭異的脈象意味着什麼。
“這沒什麼可害怕的。”姜知遠的聲音很平靜,眼神中帶着幾分自嘲之意,“我來這裡,本就是希望世事大白于天下,隻可惜事與願違。”
“我太過懦弱,害怕失去一切。”他又說。
這話是在向梅不危坦白他的内心。
雖不知姜知遠到底是經曆了什麼事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但梅不危能夠體會到他的内心。
因為她自己也面臨過無比掙紮的事。
這些年來,支撐着她一直尋找師弟的是内心的恨意和埋怨,可當她真的見到師弟差點被殺,幾乎死在她面前時,她的心中有升起不忍之情。
人心本就是複雜的,更何況人最擅長欺騙的對象便是自己。
梅不危的聲音很輕:“姜郎君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姜知遠仍舊自嘲地笑:“真的已經變成了假的,我還能做什麼呢?那些人其實根本不在乎誰真誰假,隻要有人能帶領他們進攻北地,他們便會擁護他。”
說到這裡,他想起自己如今的家人,心中多了幾分安慰,語氣和緩下來:“姜欣媛還想要多在盤竹城留一段時日,我想陪着她,在這裡過一段未知的日子。”
梅不危聽見他的回答,随口笑道:“在這點上,你與姜念遙别無二緻,都那麼在意自己的妹妹。”
可這話剛說出口,梅不危察覺到姜知遠剛剛說那話時溫柔的眼神,猛然反應過來。
她沒說話,吃驚地望着姜知遠:“不,你們不同。”
姜知遠坦然點頭,對她輕輕一笑。
“我與姜念遙不同。”
梅不危一下子了然他的心思。
她不由得變了臉色,畢竟她已經很久沒有嘗過如此驚詫的滋味。
“你——”她頓了頓,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說下去。
姜知遠真的存了不該有的心思?
“梅醫師很是敏銳。”姜知遠并未向她隐瞞自己那滋生在陰暗處的心思,此事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但面對平生第一次見面的梅不危,他竟有了吐露心思的想法,“我知道我此生隻願以兄長的身份陪伴她,如此足矣。”
梅不危一時啞然。
她說不出旁的話,隻能安靜傾聽。
“你既然已經為我把脈,也知道我的身子還不知能撐多久,”姜知遠繼續說道,“雖說是一生,但我的這一生還不知剩下幾年。”
梅不危不知道該如何出言安慰,她說不出“一定能治好你”這種話,但留下了一個保證:“也并非全然沒有希望,若是姜郎君同意,我可以試着為你解毒治病,畢竟我接下來也要留在北地一段時日。”
姜知遠輕輕點頭,開口道謝,但很明顯,他并未對此抱有太大希望。
兩人一時沉默下來。
梅不危起身道别,臨别前又轉過身,安慰姜知遠一句:“真的能變成假的,假的也能變成真的。天下大事,豈是一人能改得了的。”
姜知遠點頭,神情很是無力:“所以我改變不了。”
梅不危并不同意他的說法,輕輕搖頭,繼續說:“他也改變不了,誰都改變不了。”
姜知遠這才意識到這話的意思。
梅不危在告訴他,他雖然改變不了天下大事,可如今的那位北狄王也改變不了天下大事。
北地必然會迎來屬于這片土地的和平。
姜知遠的心中湧起些許勇氣,這次道謝更加真心實意:“多謝梅醫師。”
梅不危輕輕一笑,留下一句“姜郎君不要再往外走,小心着涼”,之後轉身離開。
她心想,這次回北地倒是想通了之前一直困惑的事,也知曉了許多隐藏在北狄和夏國之間的秘密。
正在思索下一步的打算時,梅不危在樓梯拐角處撞見眼眶發紅的姜念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