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拓說這句話時的情緒很低落,長安城裡宅邸的布局即使是一般百姓家,在外面那些小城小鎮的人眼裡看來都是少有的大戶人家。可是大戶人家的存糧也都有底,而天王現在連手下的将軍要上陣時都隻能分到一口肉食。諸葛承甚至聽說有人将這口肉含在嘴裡回家分給家裡的病弱妻小吃。
而諸葛承和阿拓他們還是托了那些機關的福,諸葛承的機關巨鳥随意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飛出長安城去野林子裡抓個什麼獵物回來就夠他們吃上兩天了。但即使有這種手段,諸葛承也不敢告訴包括天王在内的其他人。
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比一般時候更加适用,若知道諸葛承有能力弄來吃的,那些餓到兩眼放光的人恐怕會直接包圍諸葛承的家,就連阿拓都攔不住這些餓瘋了的人。
于是可想而知現在的情況,一般百姓已經是絲毫沒有了出路。不出意外的話,隔壁院子裡那個他們沒見過的孩子活不過今天晚上。而諸葛承甚至不知道在他周圍還有多少戶人家的鍋裡煮的是人肉。
在這座名為長安的城裡,已經不知連續有多少日不得片刻安甯了。
159.
第二天他們起床後,那個孩子果然不見了蹤影,而諸葛承就是在此時下定決心的。阿拓知道他的偵查鳥和杜炅的傳訊符已經在之前通了好幾次信了,而在當夜子時,杜炅就突然出現在了他們住的院子裡。
已經預先知道的諸葛承兩人這一次淡然地等着杜炅掀開他的隐身符,盡管長安城現在屬于内外都封城的情況,但對于他們這種百家傳人來說,想要自己進出還是有的是辦法。
“這一路你也看見這城裡的慘況了?”諸葛承遞了一杯熱水給杜炅,後者則是呆呆地看着天空。
“你知道這裡的怨氣已經重到什麼程度了嗎?要不是周圍有這麼多帝皇陵寝日夜不停地用帝氣鎮壓化解,這長安城上聚着的怨靈都能在原地開個鬼門了。”道家傳人一邊說一邊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終于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句,“造孽啊……”
“明天天王他會召集一次衆人商讨封城對策,我會最後勸他一次開城投降,如果事無轉圜,那麼我會将那本谶言書獻給他。然後你等我信号,需要你動手時我會捏碎你給我的這個警示符,一切就照我們事先商定的那樣辦。”
“明天要我陪你去嗎?”阿拓不知道諸葛承和杜炅商量了什麼,但天王哪怕再窮途末路阿拓都不會輕易小瞧他,如果被他發現諸葛承在算計他的話,那諸葛承就危險了。
“不用,明天純粹是玄學的事,你安心在家等吧。”
第二天諸葛承自己挑了件正式的衣服去見苻堅了,這位天王倒不像其他那些末路帝王那樣到了最後官職像不要錢似的往外封。諸葛承到長安那麼久了,他也隻提議過要給他一個四品閑職,但被諸葛承以大戰當前,這種瑣事以後再說給婉拒了。于是即使在今天這樣的場合,諸葛承穿的依舊是他自己的私服而不是大秦的官服。
苻堅召集群臣,但殿裡的臣子們卻站得稀稀落落的,他們當中的一部分已經戰死了,還有一部分借着各種機會逃跑了,再加上病死的餓死的,把一個名義上的大朝會襯托得格外凄涼。哪怕再不懂政治軍事的人,一看眼前這個場面就知道大秦前途不妙了。
可是天王依舊把禮數做足了,他一身帝王袍服被整理得一絲不苟,連衣擺處都沒有一點褶皺。在一片零零落落的請安聲裡,苻堅自入殿起到龍椅上的那幾步路依舊走得擡頭挺胸,就好像他聽見的是過去的那種山呼萬歲一樣。
“今日召諸卿前來,依舊是為了商讨如何應對圍城事宜,諸卿但可暢所欲言,不必擔心孤有顧慮。”
天王的話是這樣講,但下面人不能就這麼照着聽,事實上誰都清楚最好天王能帶着他們這些人一起投降,反正他們大不了換個主人接着服侍罷了。至于天王本人的下場,真正在乎天王下場的忠臣們早就在這漫長的圍城中死傷殆盡了,剩下他們這些人當然是自己安危優先,能兼顧天王是最好,實在顧不上也就隻能多哭兩句“陛下”了。
然而大臣們内心有着差不多的想法,卻都在等着别人開口,畢竟開口勸降這種事情容易事後被人記一筆,落得個貪生怕死沒有氣節的名聲,于是在一圈的沉默之後諸葛承走了出來。
“陛下,長安圍城至今,我方已經彈盡糧絕,如今城内饑荒四起,每一天都有大量人口因饑餓而死。我想陛下一向愛民如子,也恐怕應知長安城已經沒有再守下去的必要了。”
不出衆人所料,諸葛承這一句話剛出口,龍椅上的苻堅就變了臉色。天王一掌拍在龍椅扶手之上,衣袖摩擦木料掀起的聲響在空蕩大殿裡聽起來格外的吓人。
“你是在勸孤對着那兩個混賬投降嗎?你連一點陪着孤死戰的勇氣都沒有嗎?堂堂諸葛武侯家怎麼會出了你這麼個貪生怕死之人。”
然而諸葛承對于這種誅心指控既不回避也不承認,在無數天王發怒的場合都始終淡漠以對的人這一次終于對着苻堅行了個完整的大禮。
“我是在為長安全城百姓謀一個生路,若陛下還有别的辦法可想,那我自當輔佐陛下退敵解圍,可是長安堅守至今,無論糧草還是辎重都已經跌到了谷地,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絕世名将也守不住一座空城。與其讓那麼多百姓給這座城陪葬,不如打開城門,讓衆人各自謀生去吧。”
明知這種理由很難說服以為帝王,諸葛承還是盡可能地好言相勸了。
“怎麼,孤坐擁天下的時候,他們人人都享着孤的庇蔭和福澤,如今孤窮途末路了,他們就要做猢狲散了嗎,那百姓也未免太好做了。”
果然苻堅完全不聽諸葛承的這一套,似乎鐵了心要整個長安替他陪葬了。
“陛下,帝王路的難處不光在于能拿得起,關鍵還在于能放得下。”
“放肆,你才跟了我多久就來勸我放下!孤這一路走來的個中辛苦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諸葛承擡起頭看了苻堅一眼,即使是這樣的仁君在最後的日子裡也免不了的精神癫狂,畢竟誰能看着大好江山就這樣在手裡葬送掉了。所以諸葛承的最後努力顯然是失敗了,既然用勸的不能讓苻堅開城投降,那就隻能用騙的了,諸葛承低下頭歎口氣後從袖中摸出了一本書呈在雙手之上。
“我之所以有這樣一勸,也不全然是讓陛下就此投降。”一旁伺候的内侍将那本書拿上去交給了苻堅。
“《古符傳賈錄》?”苻堅看了一眼手中書冊的名字,覺得這個書名有點印象,“這不是那本有名的谶言書嗎?”
“正是,相傳這本谶言書是道家天師掌教幾十年前所書,當中記載了胡漢各族将要發生的大事,幾十年間已有數件紛紛應驗了,因此無論官方還是民間,大秦還是晉朝都十分仰賴書中所言。陛下,我之所以苦勸陛下開城,就是因為開城不光能給百姓争一條活路,而是據書中所說,陛下的轉機恐怕也要落在開城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