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承今天依舊是坐在洛陽那座院子的大門口看着門前那條小路發呆。
他至今還是有點不适應告老還鄉的日子,畢竟之前還隔江對峙的胡人漢人像是突然被打通什麼關節一樣,在短短幾年内不但約定了兩國之間的二十年和平互不侵犯的盟誓,并且兩國同意互派質子來監督和保證這項約定能順利進行。于是,一個退而求其次版的天下太平就這樣簡單地實現了。
大概是因為攘外前先須安内的緣故,北面的拓跋氏經曆了太多次的部族叛亂,從外戚到宗親再到重臣,一堆人和他們的家人成了拓跋珪的刀下亡魂。而南邊也是一樣,在劉裕大權獨攬的背後,是世家的勢微、皇權派的挫敗和司馬家的垂死掙紮。
于是兩個面對自家後院一片亂糟糟的冤家,隻好放下各自恩怨難得的握手言和了。而在上面的人言和之後,諸葛承的人生目标似乎至此已經可以算是完成了。深知北伐在目前形勢下并不可行的他于是就動了告老還鄉的念頭。
好在劉裕并沒有強留他這名得力手下,所以在确定司州事務由毛小豆一應接手後,他就退隐到了洛陽郊外的這處“祖宅”。隻不過因為一時間不太适應身份的驟然轉換,退下來的諸葛承習慣于每日無所事事地坐在院子門口發呆打發時間。
不過比起平常來,今天的諸葛承等在那裡還算有點目的,因為毛小豆前兩日托人來信說今天要來洛陽辦一點事,辦完後就會回家待一天。所以諸葛承未時過了一點就開始坐在這裡等着,生怕錯過毛小豆回來的時辰。
在離天黑還有半個時辰左右的時候,諸葛承終于遠遠地看見了毛小豆的身影。
諸葛承本人不是個很喜歡排場的人,同樣的家風也一并傳到了毛小豆身上。所以遠遠望去,毛小豆本人騎着馬,另外就隻帶了另一個也騎着馬的人跟在他後面。
諸葛承有些奇怪地望着毛小豆身後那個人,雖然看不清臉,但他總覺得沒在虎牢關上見過這樣身型氣質的人,也許這是他退隐之後才開始在虎牢關當兵的人吧。
“看來小豆子挺看好這人的,我才退下來多久,這就和他同進同出了?”
諸葛承随口分析了個原因就起身迎接兒子,隻是在看清對面來人的臉後,本來喜悅的臉因為驚訝而定格在了發愣的表情上。
“爹,我回來了!”毛小豆喊了一聲發現諸葛承沒什麼反應,不由得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爹?”
“哦,小豆子回來了啊。”諸葛承立馬重拾笑容補上了一句,但還是禁不住在後面跟了一個問題,“你後面的是?”
“哦,他叫阿拓,是我新撿來的親兵,是個鮮卑人,他家部落長輩起兵反抗被皇帝鎮壓了,剩他一個人逃出來到了我們這邊。哪怕現在兩邊言和了,北邊也依舊沒有他的退路,我看他底子不錯,是個人才,又可憐他的身世,于是就讓他幹脆在虎牢關當我的親兵算了。”
諸葛承此刻内心覺得無比違和,這孩子長得和年輕時的拓跋珪幾乎一模一樣,用的化名也一樣是阿拓。看他年齡也是毛小豆的年紀,按理說應該就是他離開之後劉夫人生的大皇子拓跋嗣才對,怎麼會出現他的家人被當了皇帝的拓跋珪全部鎮壓的事情來?
但目前形勢還不明,也許這一切都隻是巧合呢?所以諸葛承卻還是硬着頭皮接了下句。
“阿拓是嗎?家裡長輩都被北面皇帝鎮壓了?”
“是的,毛老将軍。阿拓本來已經走投無路,幸而毛将軍收留,所以為了我報答将軍的恩情,心甘情願留在他身邊做一名親兵,希望能護得将軍安康。”
自稱阿拓的年輕人的回應又讓諸葛承一愣,因為他叫他“毛老将軍”。此刻諸葛承才反應過來對外他都是自稱毛德祖的,哪怕是毛小豆都不知道自己是被收養的孩子,毛老将軍其實并不姓毛。
所以為什麼我放着好好的諸葛不姓要姓毛?
在諸葛承還在自我反思的當口,毛小豆似乎已經等不及了,幾乎以平等方式相處的毛家父子之間沒有當父親的不發話當兒子的就等着的習慣。
“行吧,我爹又在想他自己的什麼事情了,阿拓你先跟我進屋,我帶你去今晚你睡的那個屋。”
毛小豆說幹就幹,一會的功夫,他和阿拓對話的聲音就從裡屋後院那裡斷斷續續傳來了,獨留渾渾噩噩的諸葛承一個人杵在門口依舊在思考他為什麼從姓諸葛變成姓毛的問題。
我之所以對外宣稱姓毛是為了給北面一個措手不及,當年的我和謝将軍保證說拓跋珪隻要一統北方後一定會南下,屆時漢人裡能攔住他野心的唯有我而已。而我要不惜一切代價給拓跋珪設局,讓他在軍事上産生誤判,這其中就包括了隐瞞下虎牢關守将的真實身份其實是他熟悉的墨家傳人這一事實。
可是北面和南邊已經握手言和了啊,不說兩邊已經約定的二十年互不侵犯,連互送質子的環節也已經完成了不是嗎?
“小豆子!”諸葛承叫得凄厲,所以本來人在後院的毛小豆立即丢下阿拓跑來問諸葛承出了什麼事。
“你這一次去建康,看見了北面送來的那名質子了,他是誰?”
“爹,冷不丁的你問這個幹嘛?你不都已經告老還鄉了嗎,這種朝廷上的事你也不用這麼一直操心了。”
“我也就是好奇問問,北面送了哪位皇子來當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