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敵這個答案對于拓跋嗣來說太過于不可思議了,從字面上來說,它是比敵人更加厲害的字眼,那麼對待宿敵應該比起對待敵人更狠才對。然而拓跋嗣的老師一向教導他可汗對于敵人執雷霆手段,這些年來被他滅掉的部落少說也有十來個,那為什麼對待更危險的宿敵時,反倒是叫了幾個那邊的人做了皇子的老師?
而意識到這一點後的拓跋嗣也開始留心四周,然後發現在他的生活裡,漢人的東西出現的頻率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變本加厲。漢人的絲綢布帛、漢人的茶葉點心,漢人的道理、漢人的老師、甚至于漢人的臣子。
在年紀還小的拓跋嗣黑白分明的敵我劃分裡,漢人就像是個格格不入的污點一樣不斷弄髒他幹淨純白的胡人世界。于是他終于鼓起勇氣問拓跋珪:“漢人不是我們的宿敵嗎,為什麼還要用這麼多漢人的東西和人?”
面對的他的提問,拓跋珪則反過來問了另外一個問題:“漢人是我們的敵人沒錯,但那就代表漢人的東西都是壞東西,漢人的人也都是壞人嗎?”
拓跋嗣在這個問題下想到了被他珍愛的各種精巧器件,也想到了教他各種道理的學者大家,在一陣的矛盾和質疑裡,他最終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現在差不多的問題又出現了,漢人的酒又是如何呢?
“就隻有酒味更濃一些,這就算是好酒嗎?”
難道這種程度的好就足以支撐酃酒成為大魏朝的貢酒,讓皇室子孫世世代代都喝漢人的酒嗎?拓跋嗣不太明白拓跋珪這個問題的意圖,隻好老老實實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呵呵,那看來你将來也不會是什麼嗜酒之人了。”
拓跋珪的語氣還挺高興,畢竟如果拓跋嗣不嗜酒的話,将來應該也就不會因為喝酒誤事了。雖說人無完人,一個人很難沒有缺點,但既然拓跋嗣被當成未來的君王培養,那麼拓跋珪自然希望他的弱點越少越好。
“那麼這樣的話,是不是好酒對你來說就不光在于美酒本身,也在于陪你喝酒的人了。”
“陪我喝酒的人?我現在這樣算是在陪父皇喝酒嗎?”
拓跋嗣畢竟隻有十二歲,有些事情似懂非懂,而這些隻能将來讓他自己體會的問題,拓跋珪也不打算現在就和兒子解釋,他隻是端起自己的酒杯喝了一口,眼神迷離地盯着某個角落,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得不到回答又不敢追問的拓跋嗣隻好自己也陪了一口,依然隻是覺得這酒就是沒有那麼多奶味,多了點純粹的酒味,僅此而已。
“等有人陪你喝酒的時候,你就知道好酒不光來源于它自己的味道,更多的則在于回憶本身,隻有這樣的美酒才更容易醉人啊。”
拓跋嗣是直到多年以後才明白拓跋珪這句話的真正意思的。因為到了那時,每一次拓跋嗣喝下酃酒時,腦子裡想起的不光是更純粹的酒味,而是在姑孰的那個夜裡,在他懷裡的沾着酒氣的毛小豆的味道,和對方恕他無罪時那個帶着希望的眼神。
果然,帶着回憶的美酒才會醉人,而那時候的拓跋嗣終于和當年的拓跋珪一樣,如願以償地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