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珪稱帝的那天晚上,諸葛承獨自去了虎牢關的城牆上。
在天王苻堅和他的秦朝垮台之後,北面群雄并起了那麼幾年,又再次定于一尊了。于是從今往後,南邊漢人主要的對手又隻剩下了一個,那就是北面鮮卑人建立的大魏朝。而諸葛承身為一位漢人的将領,此時站在城樓上望向北方,不是滿臉擔憂而是面帶微笑,這不光是源于對拓跋珪成功本身的滿心歡喜,也同樣是欣喜于自己看人的眼光沒有錯。
拓跋珪真的是帝王之姿,他成了北面的胡人們共同的皇帝。而他的皇朝從此以後也将成為漢人最大的敵人,史冊上會記載下這個在黃河北面和漢人隔河相望的朝庭,它的名字叫做魏。
諸葛承第一次以一個南邊臣子的身份聽見北面那個國度的消息時是在數年以前,那時的他才剛剛确認自己找到了政治上值得投注的對象,成為了聚在劉裕身邊的又一位既年輕又有學識的青年志士。這時北面鮮卑部拓跋氏将其國号由代改稱魏的情報就混在了其他一衆值得漢人注意的胡人各國情報中間傳到了他們手裡。
“呵呵,魏者,大名也,神州之上國,這個拓跋氏倒是會選字,有點意思。”徐羨之隻是望了一眼那個字就開始分析,陰陽家出身的人總是喜歡幫人看字批命,尤其像國号這種,更是可以預示着一個朝代的命運。
那時候他們幾個還隻是剛剛被北府衆位前輩舉薦出仕的青年才俊,才開始踏入南邊的官場,沒有後來各個身居高位後的謹小慎微,點評天下衆人時,還帶着有才華的年輕人敢和天下争先的自信。
“就是不知道這個拓跋氏族脈硬不硬,能不能壓得住這個‘魏’字了。”劉裕也随口接了一句,以他們現在的職位,能收到的情報實在有限,于是正經事商議完後就隻能在有限的情報裡自己找點有趣的談談。
“說不定人家拿了這個魏字真正用意是直指我們南邊的漢庭,畢竟我朝到底是怎麼來的人盡皆知。”劉穆之一向擅長分析,這一句話雖然還沒觸及拓跋珪的本意,但大方向和思路都大緻正确了。
“那照你這麼說,你們最早用來說服我的那句渾話不也是差不多的意思嗎,就因為我是楚元王劉交的二十二世孫,正經的大漢劉氏子孫,所以天然的有些正統的資格?”
“德祖,你怎麼從剛剛開始就一言不發,是哪裡不太舒服嗎?”徐羨之這時轉過頭看着從看見這條消息後就一直楞在那裡的諸葛承,嘴裡的語氣多少帶着點擔憂。
“我沒事,就是……困了。”諸葛承一時想不出什麼别的更好的理由,隻好推脫是精神不濟的緣故。
“困了?那倒真的是你能幹出來的事,哎,終究是我們現在位子低、事情少,給德祖身上的擔子壓得太輕,你才能無聊到困了。”
“是我錯了,沒聽你們仔細聊,宗文兄、阿文,你就别在那擠兌我了。”
那件事最後在徐羨之和諸葛承的玩笑之下就這樣過去了,所以其他人不知道,他們的戲言曾經如此接近事實的真相。
諸葛承當然明白這個“魏”字的由來,它不光是魏然浩大的意思,而是出于他之前的一句狂言——
諸葛家的人,就該給自己找個姓劉的主公,再認一個叫魏的對手。
對于這句狂言,諸葛承能想到的是,終究有人可以理解他的輕狂背後所承接的志向和理想;而諸葛承沒有想到的是,有人不但能夠理解這句狂言本身,甚至敢用國号作陪,隻為了替他實現這句狂言。
對此諸葛承當然是感激又感動的,他何其有幸,在他的人生裡能遇見這樣一個與他靈魂契合的人;他也何其有幸,那個人僅僅用一個字就足以對着全天下昭告,也讓後世得以銘記他們的靈魂的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