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承恨不得能告訴每一個他遇見的人,大魏朝之所以叫大魏朝是因為他,是因為他們的皇帝了解他、尊重他、也願意成全他。他恨不得讓天下人都知道,身為胡人皇帝的拓跋珪深愛着一個叫諸葛承的漢人,愛到敢用一朝江山讨他歡。
可諸葛承卻誰也不能說,因為此時他已經是毛德祖了。成了司州刺史、虎牢關守将的毛德祖是北面皇帝首要的攻擊對象,他們兩個注定是要為敵的。
拓跋珪和諸葛承,他們倆是上天賜予彼此的完美敵人。命運替他們把最佳的對稱位置安排好,并将整個天下鋪在他們倆個的中間,隻為了讓他們以各自的國家和族人為注對弈一局。在命運面前,他們的相親沒有用,他們的相愛也沒有用,他們隻能相互為敵,直到其中一方倒下為止。
所以看清了前路的諸葛承終于隐去笑容流下了眼淚,而一旦諸葛承開始哭,他是不會克制自己的悲傷的。這個世界已經對他足夠殘忍了,憑什麼不許他肆意流淚來稍稍發洩呢?就算他身為一個将軍不該這麼軟弱了,但畢竟在這樣的深夜裡,這麼一個無人光臨的城牆角落,誰又會知道呢?
諸葛承就這樣獨自一人蜷縮在角落裡,對着夜空放聲大哭。
“爹?”
本來正起勁的哭聲因為這一聲戛然而止,因為停得太快諸葛承倒吸一口冷風,于是生理性地開始打嗝。大概在這世上,能被自己十三歲大的兒子倒過來吓出哭嗝的人就他一個了,諸葛承因為這過分丢人的表現而楞在那裡。
“爹。”
年僅十三的毛小豆語氣已經很成熟了,諸葛承甚至能從這一聲裡聽出對方的擔心。天生法家人的毛小豆少年老成,很早就懂得幫着自己那個大事不算含糊,小事卻很不靠譜的爹打理生活起居。今天到了這麼晚而諸葛承還沒回房休息,毛小豆在幾個可能的地方找了一圈都沒找到人後自己找到了城牆上來。
“我……我沒事……嗝……”試圖找回父親尊嚴的諸葛承依然敗在了一個冷嗝下。
本來還在尴尬的諸葛承沒有想到毛小豆什麼都沒說,反而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抱住了自己。雖然現在的毛小豆還是少年時細瘦的身軀,但他的懷抱也足夠溫暖了,而諸葛承因為震驚于他那個向來一闆一眼的兒子此刻的反應,不知不覺間忘記了打嗝的事。
“你是不是想起娘了?”
在毛小豆眼裡,他爹雖然有時不太靠譜,有時又太過良善,但絕不是個軟弱的人。他隻看過一次他爹這樣肆意流露出傷感的情緒,那是在洛陽祖屋那邊的廚房那裡。在毛小豆的理解裡,那間廚房的主人應該是他那過早死去的娘親。
“啊?嗯……”諸葛承能解釋什麼呢,就當是毛小豆理解的那樣吧。
“你還有我,兒子會替代娘親,一直好好陪着你的……”
毛小豆同樣也是在多年之後才明白諸葛承真正是在為誰流淚的,隻不過那時候已經是換成他獨自一人在深夜裡站在曾經諸葛承選定的角落靜靜地望向北方。
可是不像諸葛承那樣,已經習慣了壓抑自己的毛小豆連怎麼放肆哭泣都不會,他隻能慢慢擡起頭閉上眼睛,任由夜晚從黃河北面吹來的風一點點吹幹他溢出眼眶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