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唐公館,唐暄小姐招待我坐下。
方才瞥見牌匾方知此公館原是将軍府邸,青磚堆砌的大樓時不時透出絲絲冷峻肅穆感。
我由南而入,踏進中院,擡首仰望這座中西合璧,頗有羅馬式風格的府邸。
我落座于客廳,環顧四周,隻見正對大廳門口,兩側樓梯交彙處的高台上挂有一副人像。
照片中的中年男人身着戎裝,神色緊繃,目光犀利,寒冷之意擴散,給整座府邸蒙上了一層寒霜。
想必是唐家正主,唐将軍。
不過我被寒意擊退,忙移開目光,轉身走向西面的照片牆。
其中一張擺放于正中的黑白照引起了我的注意,三個男人并排而站,皆着戎裝。
立于中間的唐将軍手持佩劍,杵地而立,兩側則站有兩名年輕軍官。不同的是,三人笑容顯然,像是父子。
我正欲移步再次觀賞其餘的照片,卻見唐暄手端咖啡朝我走來。
她見我瞧着照片出神,想到我定是好奇,便道:“家父從軍,家中長子及次子也為軍人。”
我細細聽着,沒有繼續停留,轉身再次坐下。
唐暄輕飄飄地說了句:“十年前的老照片了。”
十年,晚清,推翻帝制的一代革命軍。
十年,足以葬送一個時代,也足以成就一個時代。
“唐家共八子,我排行老五,方才照片裡的兩位兄長,還有七弟與我是一母同胞。”她将咖啡遞到我跟前,銀匙搖搖晃晃,與瓷杯擦碰,響了兩聲,“天寒了,這倫敦霧咖啡保暖。”
“謝謝。”我攪動手中的咖啡,嗅着飄散而起的香草味,輕語,“上有兄長,下有胞弟,伯母隻有一女,想必唐暄小姐也曾在兒時感到過無趣吧?”
她蓦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神色黯淡下來。不過短短片刻,便又恢複笑容:“是啊,所以第一次見到你時,就有莫名的親切感,像是異父異母的親妹妹。”
我垂眸輕笑:“我也是現在才感知到有姐姐的幸福,所以見了誰總不免有認姐姐的沖動,不過這感覺在唐暄小姐身上更甚。我想,眼緣大抵就是如此。”
兩人相視而笑。
她起身上樓,始尋電報,貼心吩咐了丫頭帶我逛賞公館。
我從西院繞到東院,秋天蕭瑟,可賞之花甚少。但好在還有開得火熱的紅玫瑰,大片大片的紅好不養眼,我不禁想起冬日裡的那片紅梅,一樣的熱烈張揚。
不舍得用力,遂彎下腰,伸出指尖輕輕觸碰玫瑰的花瓣。
“七少。”隻聽身後的随行丫頭喚出聲。
七少?原來是唐家小少爺。我心下一驚,蓦然縮回手。
我回眸,低聲輕呼:“鳴淵!”
他颔首:“三小姐。”
我扶額道:“瞧我,早該想到的。”
鳴淵低頭淺笑,不過笑得輕,不細看瞧不出。
“那日——”
“那日——”
兩人再次同聲。
他斂眉沉聲道:“你先。”
我笑笑:“那日有沒有受傷?”
“沒有。”
“還有,那日謝謝你,謝謝你及時将情況告知我的家人。”
他避開我的目光,低聲說:“不用謝我,即使不是我,也會有人如此做的。”
有人?他覺得會是誰。
我沒有再問:“該你了。”
他逆光而站,低垂着眼角,濃黑的睫毛微微扇動。在沉默中,我靜靜等待他,不知何時,身旁的丫頭已沒了影。
終于,他開口:“你會救我,是否因為我是之骐的同學?”
原隻當他是小孩子心性,但瞧他問得如此認真,我也嚴肅回應:“那日情況太過緊急,我來不及多加思慮。不過我想,不論是誰,我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救他的。”
他雙眸深沉,眉眼間浮現一抹憂郁感。
我不解,遂上前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幾日不見,怎麼又長高了?想來之骐也該同你一般,長高了不少。”
“若卿。”唐暄的聲音響起,“七弟,何時回來的?”
“五姐。”鳴淵答,“有一會兒了。”
“我還沒有介紹你們認識呢。”唐暄瞧着我,欲再言。
我笑言:“我們認識。”
她驚喜:“你們如何認識的?竟如此有緣。”
不待我回答,鳴淵便轉身提步離去。
“明日我會請若卿到家裡吃晚飯,你來麼?”唐暄對着鳴淵的背影詢問道。
他沒有回頭,隻不鹹不淡地回了句:“知道了。”
唐暄無奈淺笑:“你别見怪,鳴淵面上雖冷,但心是熱的,瞧不出來罷了。”
我回憶起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回應道:“我都懂。”
“秋檀?”我雙眼惺忪,睡意依舊正濃,強撐着問,“現在什麼時候了?”
“小姐,九點了。”
我眯着眼睛,隔着奶白色的床帳瞧秋檀隐隐約約的身影。
“小姐,起麼?”
入秋了,天亮得愈來愈晚,生物鐘也因秋天的到來而失靈。
我拉緊淩亂的被子,将下巴抵在鵝毛絲絨的被角邊,含糊不清地應了句:“嗯。”
隻見一個人影漸漸朝我覆蓋過來,秋檀上前拉起床幔,輕手輕腳地将其挂放于兩側的帳鈎處。
我捂住雙眼,在光亮中默默沉思。待清醒後,我透過指縫瞧着秋檀,忽地放下手,朝她瑩瑩一笑。
秋檀顯然早已習慣我這個新生小姐,每早都會甜甜地問候:“早上好呀,小姐!”
我起身,欲換衣,就見姐姐掀了珠簾往裡屋走來。
“早,姐姐。”